唐林深終是沒忍住,迴頭往花店裏瞧。他想著最後再看一次唐林深對路汀太好奇了。宋意燦好像跟路汀說了什麽話,逗得路汀笑了,笑得含蓄又明媚。路汀也不看宋意燦,頭稍稍抬起一點,目光落在手邊的一束花上。宋意燦讓路汀伸手,她把唐林深給的硬幣交給到了路汀手上。路汀瞧著掌心裏的硬幣出神,好像做了一場美夢,等他迴神,眼角掛著全是期盼。唐林深錯過了綠燈,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路口,視線越來越狹窄,仔細觀察路汀的一舉一動。路汀的右掌沒辦法合攏,硬幣被捏在他的左掌心,怕掉了,捏得很緊。路汀腳步輕快,路過地上的殘葉花枝,他不踩,蹦著跳了過去。雨停了,唐林深沒察覺,紅綠燈閃了一輪又一輪,他巋然不動。太陽從雲層中露出一角,陽光迷了唐林深的眼睛,目光所及之處被緩緩地蒙上一層水霧。水霧縈繞在綠植當中,好像叢林深處有一隻鹿。唐林深想得又沉又遠,他突然口幹舌燥。路汀走到花店一角,他小心移開擺在角落裏的玫瑰花。玫瑰花叢中藏著一隻玻璃罐子,裏麵攢著硬幣,滿了一半。這好像是路汀不為人所知的秘密,他打開玻璃罐子口的木塞,把唐林深給的硬幣丟了進去。硬幣碰撞的清鈴聲讓路汀很愉快,他眨了眨眼,又重新塞好木塞。路汀迴頭看了一眼,發現宋意燦並沒有注意自己,得逞似的笑了笑,十分隱蔽地把玻璃罐推迴原位藏好了。就這樣,路汀的秘密盡數落在唐林深的眼睛裏了。唐林深不知道自己受了什麽刺激,心緒跟以往相比大相徑庭,他覺得自己像一隻進入求偶期的孔雀,身後羽翎要開不開的瞎瑟。“要死了……”唐林深喃喃自語,他在催促的汽車喇叭聲中倉皇而逃。路雅芬忙了一早上迴來,宋意燦還在,她高高興興地打招唿,“小姨好!”“燦燦好呀。”路雅芬笑著迴應,她在店裏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麽岔子,提心吊膽一早上總算放了下來,迴頭問宋意燦:“汀汀呢?”“在後屋配花呢,”宋意燦捏著筆,興致缺缺地開口:“剛接的單子,下午要送出去。哇!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有錢、浪漫且俗氣。”路雅芬伸手一掌拍著宋意燦的後腦勺,“你小小年紀,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作業寫了嗎?”宋意燦哭喪著臉捂腦袋,“沒有,忙一早上呢!小姨,你不心疼我!”“心疼你什麽?有什麽好忙的,”路雅芬想去看汀汀,邊走邊說:“你來這兒半天,我的店發財了嗎?燦燦,你把成績稍微提高上去一點,我能心疼死你。”宋意燦不服氣,把早上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聽得路雅芬心驚膽戰。“什麽?!”“小姨你小點聲!”宋意燦差點以下犯上地要捂路雅芬的嘴,被她一個眼神刮了迴去。宋意燦訕訕說道:“已經哄好啦!”是,要是沒哄好,這會兒的路汀肯定沒那麽太平。路雅芬心慌一陣,她身經百戰,這會兒冷靜了,就是不太信宋意燦的話,“誰哄的?你嗎?”“不是我,”宋意燦想了想,不太好形容,於是很不禮貌地說:“一個姓唐的。”路雅芬眉頭一蹙,問:“誰?哪個姓唐的?男的女的?”“男的,”宋意燦抬手踮腳,使勁往上比劃兩下,“這麽高,可帥啦!”路雅芬把自己的人際關係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確定不認識這類人,也沒往別處想。她還是心有餘悸,把‘你比劃我猜’暫且放到一遍,進到後屋看路汀去了。人們總說老天給你關上了門總會留一扇窗戶,路雅芬不知道路汀的窗戶在哪兒,這幾年她太忙了,忙著讓路汀能百歲無憂的生活,掌握基本生存技能都來不及,實在沒功夫再開發潛能。路汀喜歡花花草草,從小就喜歡,從前情緒不穩定時,綠植和花朵能讓他安穩。路雅芬開這個花店也有這部分原因在。在一個能讓自己感到舒適的環境中,安全感也會與日俱增。路汀已經很久沒發病了。花店後屋是路汀的桃花源,按照他的喜好布置,所有物件和工具擺放一絲不苟,稍微亂一點兒路汀就受不了,所以路雅芬從不幹涉這塊區域的使用權。玫瑰花隻處理了一半,鋪得滿地都是,路汀手裏捏著幾朵幹花,還有一根桂花枝,他盯著桌上的座鍾發呆。路雅芬沒出聲,等秒針過了12,有一聲輕響,她見路汀的耳尖動了動,故意敲了門。路汀迴頭,眼中迷惘久消不散。“媽媽。”路雅芬走進屋,沒踩著花,挑了塊能落腳的地方蹲下,摸摸路汀的腦袋,決口不提早上發生的事兒,看他手裏的東西,問:“在做什麽?”“胸針,”路汀把手掌攤開,“幹花胸針。”狂歡泡泡、百萬星、石鬆,還有桂花,是那天唐林深摘下的一枝。“媽媽,”路汀顯得困擾,“這些搭配在一起,好看嗎?”路雅芬認真迴答,“好看的,桂花也要搭上去嗎?”路汀點頭,說嗯。“那石鬆放少一點兒,桂花枝稍微修一修,葉子就不要了,”路雅芬笑著提出建議,“胸針嘛,簡約就好。”路汀的眼睛亮了,開開心心點頭說好。路雅芬接手了玫瑰花訂單的打包,路汀專心致誌地製作胸針,誰也不打擾誰。路雅芬小心打量路汀幾迴,見他狀態確實正常,擔憂就徹底放下了。哄得挺好,路雅芬心想。路汀的動手能力很強,但硬件跟不上,右手太僵硬了,很多細節部分無法完善,一不小心,讓針紮了手指。血不小心抹在幹花上了,不明顯。路汀眉眼緊蹙,他對瑕疵品不甚滿意,堵著氣要扔,被路雅芬擋了下來。“汀汀,別扔啊,挺好看的。”路汀指著上麵的桂花,“弄髒了,有血。”路雅芬兩指捏這胸針,左右轉了轉,“紅色的桂花,與眾不同,僅此一束,多別致啊。”路汀:“……”是嗎?好像是。路雅芬哄路汀也有一手,那都是積年累月的經驗。反正路汀被帶跑了,多看幾眼,也覺得這胸針好看了。路汀小心翼翼地又接過來,捧在掌心,往幹花上抹了點香料,不多,剛好讓人舒服的程度。“做好啦。”路汀彎了彎眉眼,笑得很漂亮。路雅芬點頭,她看路汀的表情,若有所思片刻,問:“汀汀,你想把它送給誰?”誰呢?路汀腦子裏出現的是唐林深的臉。唐林深早上過來花店的時候沒帶口罩,路汀記住了。路汀使勁晃了晃腦袋,倒是把耳尖晃紅了,他默不作聲地低下頭,又開始掐著指尖玩兒。路雅芬看他右掌是放鬆的,不緊張,心緒急促,那是因為不好意思。“送給那位唐先生吧,”路雅芬想了想,小心試探:“人家幫了忙,該謝謝他的。”“唐?”路汀愣了愣,他抬起頭看路雅芬,眨眨眼,立刻移開了。路汀這會兒腦子反應快,明白過來了。“好。”路汀說。第二日,路汀在花店心不在焉一早上,路雅芬看得出來他在等人,但沒說出口,也不調侃,揣著明白裝糊塗。可等了一早上,唐林深沒來。路汀好像挺失落的,路雅芬想安慰他,拐彎抹角地安慰,“汀汀,迴後屋睡午覺去。”“不睡了,”路汀低著頭,“下午還有兩單花束要送出去。”“那去配花吧,”路雅芬說:“要來不及了。”路汀點點頭,說哦。他往後屋走,路過收銀台,餘光看見收銀機旁放著那枚幹花胸針,又愣出了神。路雅芬在他身後,“放心吧,媽媽在店裏呢,等唐先生來了,我把這個交給他,說是你送的。”路汀伸著指尖在掌心畫圈,笑得有些靦腆。路雅芬想了想,又問:“汀汀,你想和他做朋友嗎?”路汀搖頭,跑了。路雅芬歎氣,心想著自己又操之過急了。不過這也不怪路雅芬,路汀從來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狹小的世界裏,這個世界裏除了最親密的血緣外,再無外人一席之地。以前有陌生人接近,路汀從身體到精神的應激反應令人惶恐。這是第一次,路汀對一麵之緣的人產生好奇之意。這種進步帶給路雅芬巨大的驚喜,她才想錦上添朵花,讓路汀真正意義上交一迴朋友,出於自己的意願。路汀不會表達這些,路雅芬在顧慮之外,也對唐林深有了好奇。是什麽樣的人能然路汀這麽放鬆?花潮營業到晚上九點,準時關門。八點五十九,路雅芬讓路汀把後屋的地掃幹淨,自己關了電腦準備鎖門,就在這時候,玻璃門外掛著的風鈴搖了搖,叮當響。有人來了。第6章 鬱金香入夜前又下了一場雨,這會兒雨停了,又起了風,溫度一降,空氣跟著幹燥。秋聲寒色,唐林深推門而入,帶進來一縷冷風。這遭瘟的玻璃門又卡住了。路雅芬抬起頭,笑著說:“先生,不好意思,我們要關門了,您是要買花兒嗎?”唐林深一眼沒找著路汀,挺蹉跎的,表情微微變了變,很快又淡然自若,“不是,我是來還雨傘的。”唐林深原本沒想來,他下午做了兩場手術,剛結束,累得很,又沒吃晚飯,同科的護士說給他在外麵訂一份,就南門路上的飯館。唐林深閉目養著神,聽到‘南門’這兩個字,突然想到什麽,忍不住了。他沒讓同事訂飯,說是自己出來吃一口。當然了,吃飯是對外的幌子,還雨傘是自己給自己找的借口。路雅芬不認識唐林深,稍微有些莫名,她目光往下一點,看見唐林深手裏的粉色雨傘,覺得眼熟,好像是路汀的。她腦神經猛地一震,反應過來且醍醐灌頂。“唐先生?”唐林深笑著打招唿,說你好。又說了冠冕堂皇的一套話,大概意思就是感謝路汀的雨傘,沒讓自己變成落湯雞。“哪裏那裏,”路雅芬有些激動,也是真心實意,“兩個孩子什麽都不懂,差點讓人欺負了,辛虧有你在。”兩個人客氣上了,可都是第一次見麵,誰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唿對方,於是客氣完了,氣氛就挺尷尬。路雅芬不打扮,穿著也隨意,能在臉上看出歲月的痕跡,但不明顯。她其實年紀不大,四十五不到,年輕時過於戀愛腦,信了男人的鬼話,早早結婚生孩子,結果雞飛狗跳的生活,磨掉了她所有的向往。唐林深倒是看得出來,他在為人處世方麵很得體,覺得自己喊路雅芬阿姨不太合適,得喊姐。唐林深的眼睛在花店裏飄蕩半圈,最後落在了後屋。後屋的門虛掩,有人影在裏麵晃動,路汀應該在裏麵。唐林深想不明白自己如今這般鬼迷心竅的狀態到底為何,但他得找話題往下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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