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場合裏,語言總顯蒼白無力。


    縱然自覺設身處地的寬慰,有時候也常常隻是浮於表層。


    一路行至今日,那些寬慰之語想必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孤寂涼夜裏自己都對自己說了無數遍。隻是很顯然,至今收效甚微,以至於那道自以為已經結痂痊愈的傷口被驟然觸及時,才發現舊傷從未愈合,自始至終仍在無人得見的地方淌著淋漓鮮血。


    許依感受著來自對方的溫暖,微微抬了抬手,指尖懸在那裏良久,最終到底是緩緩落在對方後腰,沉默著,沒有說話,唿吸綿長均勻,像是睡著了。


    很久很久,久到元戈都以為對方不會說話了,許依才輕聲喚道,“淺淺……聽聞你擅長醫術,我且問你一問,你……你可會調配些湯藥,讓這孩子重新忘掉那段過去?”


    “有的。”元戈垂眸看著幾近破碎的許依,聲音壓得又緩又輕,“可是嫂子,他已經忘了一次了,忘了那些不愉快,卻也同樣忘了那些與你一起的點點滴滴,如今,你還要他再忘一次嗎?我不是一個很受小孩子喜歡的人,偏他喜歡我,初見便要跟著我迴恪靖伯府,哭著鬧著要跟我迴去,隻因為我也是沒有母親的孩子……”


    掌心下的身子輕輕一顫,“可他……我怕他醒來又變成那個模樣,淺淺,我知道自己不該迴來,可、可……可我就是想離他近些。”


    元戈輕輕拍打著許依的後背,她與這位嫂子其實也沒見過幾麵,暗巷裏的擦肩而過,茶樓中的隔空對飲,滿打滿算加上最初畫舫裏的未曾謀麵,之前總覺得這女子瀟灑、從容,有著旁人學不來的自由與不羈,如今才知自由的鳥兒隻為一人降落,就像風箏線的那頭,隻握在這孩子的手裏。


    為母者,哪還有天地無拘的自由?


    縱然天地無拘,卻也仍為一人所拘。


    元戈看著眉頭逐漸恢複平靜的小家夥,“嫂子,傷人的人不會意識到自己當年的行徑多麽惡劣,他們甚至可能根本不記得這樣一個跪在雨天舉著‘髒’字牌子的幼童,唯獨被傷害的人,一年又一年地陷在原地,或者等待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道歉,或者等待一個連其存在尚不確定的救贖。”


    “嫂子,若是連你都不願往前走,那你讓卓卓怎麽辦?就這樣欲蓋彌彰的、粉飾太平的,記起一次忘一次、再記起一次,再忘一次嗎?這世上沒有孟婆湯,也沒有忘情水,不管是大師的法子還是我的湯藥,用多了都是有害的,也許漸漸的,他會連昨天發生的事情都不記得……屆時,就真的沒有法子挽迴了。”


    “那我該怎麽辦?”往日雷厲風行的女子,此刻像個無助的孩童,抱著元戈一遍遍地問,“淺淺,那我該怎麽辦?”


    元戈鬆開攬著她的手,在她麵前半蹲著,認認真真地平視,才輕聲喚道,“嫂子,他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他快要四歲了,比普通的孩子更加懂事成熟,大哥將他教得很好,明事理、知對錯,他隻是被突然迴歸的迴憶嚇到了,等他醒來,咱們同他好好說說,他能夠明白的……嫂子,相信你自己、也相信卓卓,即便結果當真不如意,也還有我在呢。”


    許依看著蹲在身前的小姑娘,半晌,低低應了聲,“好……”


    十六歲的年紀,也不過是半大的孩子,會笑、會鬧,會撒嬌的孩子,初來盛京滿城都是她的流言,好的、壞的,畫舫之上並非初見,卻是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過了,錦衣華服的小姑娘抱著隻小白狗,白白嫩嫩看起來嬌養得很好的樣子,隻嘴角笑意利落,風雨無懼的樣子,沒來由的讓人心生好感……今次一事才知,這丫頭啊,事事攬在肩上,也不管扛不扛得起,左右先扛了再說,左不過性命一條。


    還說怕死……若她還怕死,這全天下又有幾人不懼生死?


    ……


    元戈是在晨曦方起之時撤走了安神香,算著時辰,小家夥大概在早膳時分醒來,她把房間讓給了這對見麵不相認的母子,自己端著一杯茶去了甲板看日出,隻這茶才喝了一口,一聲熟悉的“嗷嗚”打斷了此刻的美好。


    一迴頭,就見著慕容抱著溫小白走到近前站定,拱手行禮一氣嗬成,不等元戈詢問就交代說,“宋大人吩咐屬下過來的,他說這狗鬧騰得很,擾了他的睡眠,讓我給送來。”


    溫小白半點被掃地出門的自覺都沒有,見元戈如見至親,全身都在用力地往前湊著,一邊嗷嗚、嗷嗚地叫喚,頗有些喜極而泣之感。


    元戈不予置喙表情都沒變,隻伸手去接,慕容遞了狗,退後一步才道,“不過,屬下耳力好,聽著宋大人同林木說的卻是,‘畫舫小住雖然新鮮愜意,但時日久了難免有些無聊,有溫小白陪著,總是好些’……宋大人其實很關心少夫人您,屬下這兩日瞧著他深夜都坐在院子裏不去睡覺,臉上笑容都沒了,想來是在念著您呢……您呀,住個幾日就迴去吧。”


    元戈斜睨他,“宋聞淵那張臉上什麽時候無端端的有笑容了?”


    慕容鈺軒轉念一想,……好像的確是這麽一迴事。


    他撓撓後腦勺,訕訕找補,“總之明顯還是不同的,之前總是溫和些,如今冷著一張臉,瞧著便是寂寥落寞的。少夫人,夫妻之間哪有不拌嘴的,置置氣,此間小住幾日,便迴去吧,您不在,落楓軒一整天都沒什麽人聲了。”沒人聲,隻餘狗叫,一狗一鳥,你汪一下,我嗷嗚一聲,煞是歡快。


    元戈撩了撩眼皮子瞅他,半晌撇撇嘴,“我們沒拌嘴。”


    雖是實話,可慕容鈺軒一臉“叔是過來人,叔走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飯還多,叔還能不懂你們小年輕之間那點兒事”的表情,顯然是將對方的實話當成了倔強與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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