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最擔心的事情自然莫過於宋聞淵一直都知道自己所中之毒從何而來。


    彼時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正是最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那是身懷天縱之才而遭多年冷遇都澆不滅的躊躇滿誌,原以為憑著一身本事終於殺出了一條鮮血淋漓的康莊大道自此權勢在握……誰知,一朝醒來就發現這不過是老天同他開的又一個殘忍的玩笑!這種時候換作常人如何能忍?


    能快速地整理好所有的情緒,這麽長時間以來半分端倪都不露,禦前應對更是從不出錯……這樣的年輕人,太恐怖了!別說皇帝害怕,就是張院首也害怕,弑君是誅九族的重罪,可殺一個即將告老還鄉的太醫院院首對這樣的宋聞淵來說,全身而退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老爺子這幾天真的是被嚇得不輕,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就茶飯不思,整個人幾乎是肉眼可見地憔悴衰老了下去,精氣神也跟不上了,整日裏渾渾噩噩的,自然也就更加想不到什麽高明的法子來應對宋聞淵了。


    這會兒聽著宋聞淵的意思是並不知曉這毒到底是怎麽個情況,一直提了好幾日的那顆心猛地落了地,沉沉墜地之時,甚至整個人都似有所感地晃了晃神,這才舒出一口氣來,驚覺額頭涼涼的——也不知何時起了一層細密的冷汗,當即便又忍不住自嘲,當真是年紀越大越擔不了事情,當年下毒的時候都未曾這般緊張。


    他一邊打量著宋聞淵明顯無奈的沉默,一邊借著低頭唏噓的動作擦了額頭的冷汗,才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幸好有許公子醫術高明,隻是許公子也學成歸來多年,大人為何不早找他診脈解毒?大人甚至從未向老朽提起……雖然,老朽也委實幫不上什麽忙……慚愧、慚愧……”


    “張大人不必介懷。”宋聞淵搖搖頭,長歎一聲,才緩緩解釋著,“張大人也知道,晚輩這些年執掌詔獄實在是得罪了不少人……我中毒的消息若是傳出去,隻怕今次這樣的事情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那才是真的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了……再者,我連何時中的毒、中的什麽毒都不知道,甚至,在您給我把脈告訴我年輕人身體強健的時候,我連自己是不是中毒都已經不確定了……既如此,我又從何說起?”


    張院首繼續擦額頭,“慚愧、慚愧……都怪老朽醫術不精,耽誤了指揮使……不知許公子如何說?聽聞少夫人亦是師從知玄山的元戈小姐,為何此前從未聽聞?有此二人在指揮使身邊,解毒想來不是難事了。”


    “說來慚愧,我對自家夫人也是知之甚少……”宋聞淵勾唇輕笑,眉眼間都是細碎的笑意,倒是比之前多了幾分真實生動來,“她為人低調,從未吹噓過自己的本事,我便也從未發現過……反倒是陛下慧眼,將她賜婚於我。”


    張院首連連稱是,心下卻明白,此刻陛下最後悔的事情莫過於當初下了這道自認為一石二鳥的賜婚聖旨,聽說溫長齡一早就進了禦書房,隻怕也是為了溫淺師從元戈之事。如今這事還是你知我知的秘密,若是哪日大白於天下……保不齊這盛京又多一個許承錦,屆時,隻怕溫家就不是心腹而是如鯁在喉了。


    張院首這兩日來略顯遲鈍的大腦轉得飛快,那邊宋聞淵卻靠著靠枕好整以暇地扮演著重傷未愈、餘毒未清的病人,輕輕歎了口氣,給對方遞了個定心丸,“饒是如此,承錦也說了,這毒不好治……他怪我沒有早些告訴他,若是早些,知玄山那位還活著的時候,興許還有辦法,如今……如今便是他和淺淺一起,隻怕也隻是替我拖延幾日罷了。”


    “我還尋思著,既如此……倒不如別治了,待過幾日傷好了,我就向陛下遞了折子辭了這差事罷。淺淺跟了我,也沒享幾天好日子,我帶著她,到處走走停停,遊山玩水的,然後找個人跡罕至的山腳下,搭一座草屋,了此殘生,倒也不錯……”


    “哎哎哎,使不得、使不得!”張院首連連擺手,“大人這是說的哪裏的話,這差事是說辭就辭的?您這樣的青年才俊,我朝多少年才能遇見一個啊!陛下惜才,定會為大人想辦法解毒的,大人可莫要再說這樣的喪氣話了。大人放心,盛京城找不到能解毒的,咱們全天下找,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總不能整個天下就她一個元戈能解吧?”


    多少年才能遇見一個的青年才俊,被你們聯手扼殺在不到二十的年紀裏。


    宋聞淵垂眸輕笑,笑意蒼白而涼薄,“多少年遇見一個的青年才俊,這麽長時間以來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嗬……這樣的我,哪還有臉待在北鎮撫司?”


    他垂著眉眼坐在床上,斜斜曬進來的陽光打在他臉上,照得他臉上的肌膚幾近沒有血色的蒼白,他癡癡地笑,笑聲透著一股子蒼涼的味道……張院首的最後一抹疑慮終於消散了,這才是一個正常的年輕人在得知自己身中劇毒似的悲憤無力啊……


    他正欲說話,卻有敲門聲傳來,門外女子聲音溫吞,不疾不徐,“夫君,該喝藥了。”


    張院首竟是下意識一激靈,看了眼身後兩個中年太醫,假意嗬斥著,“你們說說你們,也不知道提醒著我些,這一說話就說了這許久,都耽誤大人喝藥了。是少夫人吧?快請進吧,老夫正要離開。”


    話音未落,門已經打開了——這位曾經當眾將他攔在門外的女子,今次也是這般沒規沒矩地直接推門入內,看著屋內三個太醫連招唿都沒打一個,再看床榻上的宋聞淵,滿臉溫柔笑意,寵溺溢於眉梢。


    就在這樣的笑容裏,張院首愈發覺得,到底是年輕人,什麽都在眼底,喜歡是、憤怒是,自然仇恨也該是……他下意識嗅了嗅擦身而過的元戈手中的湯藥,問道,“這是少夫人開的藥?”


    “張院首太看得起我了呢。”元大小姐溫溫一笑,打消了對方最後的一點顧慮戒備,“是許公子開的,本夫人隻會點兒針灸之術,旁的可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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