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的布置很好認。


    院中種著幾棵常青樹,晾曬著幾件衣裳,還有些常見的石桌石椅、一隻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秋千,便再無其他。表小姐的屋子坐北朝南,房門虛掩著,丫鬟卻引著元戈往西廂房去。


    元戈腳下微頓,站在院子裏朝著那扇虛掩的門努努嘴,“那屋子不能去?”


    一臉的理所當然。


    丫鬟大概沒想著“客人”會如此直接要進主家臥房的,也是一怔,才含笑說道,“抱歉少夫人,表小姐她不大喜歡別人進她的屋子。奴婢先帶少夫人去西廂房,然後拿了衣裳過去找少夫人,如何?”她倒像是忘了,誰是主誰是客了。


    “罷了。”元戈沒同她計較,“這會兒若是再迴落楓軒,也是憑白耽擱了時間。廂房便廂房吧,你也不用送我過去了,本夫人認路。你自個兒快去快迴吧!”說罷,低著頭看了眼髒兮兮的裙子,愈發嫌棄地甩了甩手,加快了去西廂房的步子……


    ……


    花園那邊,菜都已經上齊了,可丫鬟卻說找不見一早準備好的酒在哪裏了。畢竟是王氏那邊調派來的臨時丫鬟,尋不見東西也是正常,王珊珊衝著眾人抱歉笑笑,正準備起身自己去找,沒成想坐久了,腿麻,這一站又一跌的,腳踝就給扭了,於是表小姐格外不好意思地衝著在場的神醫喚道,“許公子。”


    雖然扭傷了腳這種小事實在不需要許大夫出手,但人家都已經點名了,許承錦便也未曾推脫,站起了身就朝著王珊珊那走去。


    走了兩步,卻聽王小姐話風一轉,“這幾個丫鬟是姑母調來的,我身邊那倆丫鬟一個剛剛犯錯被罰了,一個帶著表嫂去換衣裳了。這酒放在哪裏她們是知道的,麻煩許公子跑一趟吧,問了我那丫鬟將備好的酒帶過來……抱歉,沒想到第一次請你們吃飯,就發生了這麽多意外。”


    宋聞淵擱下茶杯起身,“我去吧。”


    心裏總覺得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利索,至今沒過來的拾音,被潑髒了衣裳的溫淺,還有一個王珊珊刻意點名派過去的許承錦——他隱約猜到了今天到底是唱的哪出戲了,於是臉色微沉,欲要起身喊斷這場戲。


    要論設計害人,十個王珊珊都不是宋聞淵的對手,隻這些個機緣巧合擱在一起,宋聞淵想不明白其中有詐都難。


    許承錦卻抬手壓了壓,示意他坐下,“不用。站都站起來了,我去吧。左不過幾步路拿幾瓶酒的事……你有這閑工夫,倒不如去問問哪個下人辦的差事,這鵝卵石上潑了油也沒擦幹淨,我方才進來便覺得腳下滑的很……也難怪於小姐這身手都差點摔了。”


    “油?!”在上麵差點栽了跟頭的於大小姐“唰”地起身,“竟然是油!我還以為是露水打滑!”


    “這都什麽時辰了,露水早散了。”許承錦若有似無的看了眼王珊珊,壓了壓嘴角,吩咐宋聞淵,“這是你家的事情,我一個外人不好處理,隻能你來。酒這種東西,不過是費些體力活罷了。”說罷,擺擺手,往那院子去了。


    於青青已經當先走到那鵝卵石前,彎腰摸了摸,又在指尖撚了撚,湊近聞了聞,抬頭看向宋聞淵,“真是油!”


    王珊珊抬著一隻腳站起來,撐著桌沿往這裏張望,猶豫著解釋道,“興許是哪個下人之前摔倒了潑在地上的吧。隻這下人也是粗心,沒打掃幹淨,這才讓於小姐險些摔倒,興許方才那丫鬟也是如此,一路走來腳底打了滑才不小心潑到了表嫂……表哥,你也別重罰她。”


    宋聞淵靠著椅背,緩緩一掃在場所有下人,淡淡笑意,不怒自威,“是不小心摔了沒打掃幹淨,還是故意用油刷過一遍蓄意害人,本公子執掌詔獄多年,從來不相信嚴刑拷打之前的鬼話。待我將今日進出這花園的下人都吊起來抽上一頓,他們便自然會清楚該說些什麽了。”


    下人們哆哆嗦嗦地都跪了。


    晴好的天氣,陽光打在身上暖融融的,偏生這一刻卻像是哪裏漏著陰嗖嗖的風,從骨頭縫裏穿插而過帶走了周身所有的暖意。


    王珊珊隻聽著便覺得心驚膽戰的,臉上表情險些都掛不住,訕訕地提醒道,“其中有姑母調來的人,表哥總要留些麵子才是……畢竟也沒出什麽大事,鬧得太兇隻怕姑母心裏會有怨懟。”


    宋聞淵一手擱在椅背上,懶懶笑問,“我就事論事將她身邊包藏禍心的下人找了出來,她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心生怨懟?再者,我與她是母子,母子之間哪有什麽怨懟,都是為了這恪靖伯府能更好一些罷了。”


    “話是這麽說沒錯,姑母自然不會怨懟表哥。”王珊珊攥著椅背緩緩坐下,心卻仍高高提著,她雖不知這些個下人氣性如何,卻也聽說沒有詔獄撬不開的嘴巴……她心下忐忑,便想著用迂迴的法子將這話題扯開,“但平日裏用習慣了的下人突然獲罪,姑母定然不悅,屆時追究起來,興許要遷怒到表嫂身上……表嫂換件衣裳罷了,怎麽還不來?”


    金小爺今天的心思不在這裏,一時間也沒看出什麽門道來,聞言卻氣笑了,“我說你這小姑娘怎麽迴事?下人們到底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之過,這不是還沒定論嘛,所以要審出個子醜寅卯來不是?你這也不好、那也不行地攔著是要作甚,莫不是這油是你潑的?”


    金彧年打小直來直往慣了,說話也直接,半分麵子沒給留。


    王珊珊被他一句話說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張臉漲得通紅,“我、我……我怎麽可能!我潑那玩意兒作甚?”


    金彧年冷嗤一聲,想也沒想,答道,“為了攪黃這頓飯啊!說了請,晚上睡覺的時候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又覺得不舍得,於是故意弄出這許多事來讓咱們都吃不成唄!”說完,視線冷不丁落在對麵鍾微彎起的嘴角上,一愣,彼時的理直氣壯倏地蕩然無存。


    脖子都紅了。


    金小爺他這輩子所有彎彎繞的糾纏扭捏估計都花在鍾微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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