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的臉色,幾乎是肉眼可見地白了下去。


    她曾引以為傲的,便是表哥對她近乎於縱容的默許,她要住棲遲閣,他便給她住,她要買東西,他便給她銀子,雖然自始至終都不苟言笑的樣子。但母親也說了,這麽多年來表哥身邊也沒個親近之人,如今對自己這般縱容已是獨一份的偏愛——就連姑母也是這樣說的。


    如若這就是表哥獨一份的偏愛,那他對溫淺那般又算什麽?


    “聞淵……”王氏也覺得他語氣太過嚴厲,不忍再聽,出聲阻攔,“她隻是個孩子,也不常來,偶爾買點東西罷了,你還真同她計較起來了?”


    “母親,若是以往倒也罷了,如今兒子被罰了俸祿,又要養家糊口,的確是有些囊中羞澀。”宋聞淵聳聳肩,絲毫不介意哭窮露怯,甚至還有幾分沒臉沒皮似的,“之前花出去的兒子自然不會同她計較的……若母親當真嬌寵著表妹,便同賬房那邊說一聲,由著她隨意支取便是。”


    隨意支取?


    雖不知道這小丫頭今日到底買了多少東西,但錦繡閣的料子、裴記的首飾,那都是出了名的貴,小丫頭的確是被寵壞了性子,若當真由著她隨意支取……這恪靖伯府本就並不富裕的日子豈不是還得雪上加霜?


    王氏略一思忖,便覺著這個提議並不是很好。她端了端表情,兀自咳了咳,轉首開始勸王珊珊,“珊珊,你表哥的確是前陣子犯了些錯,被陛下責罰了。你莫要看他位高權重的,其實也是辛苦……這樣,往後你要買東西,同姑母說,姑母總不會苛待了咱們珊珊才是,是吧?”


    半點不曾提及“隨意支取”。


    瞧,當開銷的“重擔”落在自己肩頭時,即便是往日如此親厚的親姑侄,也總要提防著些才是。元戈支著下頜笑得眉目溫柔,偏那溫柔中又帶著幾分明顯的促狹,明顯地看熱鬧不嫌事大。


    王珊珊就在那樣的表情裏,再也繃不住,跺了跺腳,扭身跑了出去……轉身之際,手背狠狠擦過眼角,驕傲又別扭的模樣。


    到底是自家侄女,雖性子任性了些,但心裏總是偏袒的。這會兒見人哭著出去,王氏心裏也不樂意,仿若自己臉上被人打了巴掌似的,眸色微沉訓斥著,“溫淺,有些事我若與你計較,總似顯得我不能容人插手小輩事情似的。但若是你仍然這般任性妄為不知收斂,便是聞淵護著你,我也是要找你立立規矩的。你可明白?”


    元戈含笑頷首,“是,母親。”甚是乖巧模樣,還有些綿軟可欺。


    當真是一隻披了兔子皮囊的狐狸。


    王氏心下冷嗤,卻也揪不到什麽錯處,半晌,搖搖頭,一邊念著“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麽事呀……亂七八糟的!”,一邊轉身離開了——這聖旨賜的婚,實在鬧心了些。


    ……


    元戈掀了眼皮子懶懶看向頭頂,對上對方看來的眼神,兀自輕歎,“果然這管賬的差事不好幹,好處倒是沒見著,憑白被人記恨上了。也不知這背後會不會紮小人咒我……我娘說過,我這八字輕,最怕這些個怪力亂神的玩意兒了。”可不得怕嘛,借老人家的說法,這借屍還魂過來的魂魄最是不穩,可不得躲著些?


    宋聞淵卻不知她話中深意,隻覺得小姑娘又在胡言亂語——溫家那位先夫人離世之時,溫淺才兩歲,縱然已經記事卻顯然是記不住什麽八字輕這種話的。


    他自是未曾當真,拍拍小姑娘的腦袋,輕笑,“說什麽渾話。紮小人有用的話,這盛京城裏可不得每天死上幾個人了?”


    元大小姐掀了眼皮子瞅他,半晌,陰陽怪氣地笑,“這聖旨賜的婚啊,總是鬧心些的。若沒有我這個不識趣的,明年表小姐就能入住落楓軒了……哦不對,落楓軒是我這種遲早下堂的新婦住的,人表小姐是住棲遲閣呢。說來,宋大人也不是全然無意吧,不然,依著宋大人的性子,這棲遲閣怎麽也不會讓人姑娘住呀,對吧?”


    小丫頭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眼神都斜睨著,拖著陰陽怪氣地調兒,尚有幾分恃寵而驕。


    “誰下堂你也下不了堂,咱們不是說好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不能甩開我的?”宋聞淵搖頭輕笑,轉了話題問她,“天冷了,難得上趟街,沒給自己做幾身冬衣?”


    顯然,這個話題轉得並不成功,小姑娘陰陽怪氣地更明顯了,“喲,宋大人這話說的,本夫人置辦冬衣是要自己掏腰包的,這白花花的現銀拿出去,不得肉疼嗎?冬天嘛,左右就那麽倆月,在落楓軒裏貓著曬太陽吧,哪裏都不去,這冬衣不就省下來了?不像某些表小姐,兜裏沒幾個子兒,還敢去錦繡閣買料子……感情是後麵有人結賬呢。”


    這小丫頭一張嘴叭叭的,全是陰陽怪氣的刀子。


    宋聞淵好脾氣地笑,“我的不都給你了?怎的,還不夠你置辦幾件冬衣的?”


    “你隻是讓我管賬,又沒說讓我用……屆時萬一少了幾個子兒,怪我亂花錢怎麽辦?明明是陛下聖旨賜婚,偏偏多少人等著看我笑話,等著我被休棄變成下堂婦呢……七出之名一下占了大半,可不敢再犯錯了呢。”元戈低著頭撥弄溫小白的狗耳朵,懶懶問道,“小白,你說是吧?”


    溫小白被順著毛,舒服地眯著眼,懶懶敷衍了一聲,“汪。”


    “瞧,它說是。”


    元戈睜著眼睛說瞎話。


    宋聞淵賠著笑,哄著,“是是是,是為夫沒有說清楚,讓夫人誤會。往後夫人不管置辦什麽,都不必猶豫,為夫的銀子是夫人的,為夫的珠寶玉石是夫人的,為夫的田地房契都是夫人的……便是為夫這個人,也是夫人的,夫人想做什麽都可以,予取予求。”


    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笑,入耳隻覺蠱惑蝕骨。


    元大小姐瞬間滿臉通紅,唰地起身朝屋裏走,一邊不忘嬌嗔嗬斥,“迴你的棲遲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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