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雲豐帶著畫像連著查了兩天,也沒有找到那個賣糖人的小夥子。


    隻知道是個十九歲的少年,家中無父無母無妻無子,孑然一身賣賣糖人,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日子,倒也舒坦自在。少年長相清秀,也不是沒有嬸子給他介紹姑娘,隻他竟是鐵了心地不娶,說是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


    平日裏深居簡出,鮮少見著,是以失蹤這些時日竟是無人發覺。


    糖人少年住在一個下雨漏水刮風漏風的破茅屋裏,全部家當就是一張還鋪著稻草的亂糟糟的床板子,和一個缺了角門都關不上的木櫃子,裏麵幾件衣裳倒是疊得齊整,屋內雖亂,卻並無打鬥的痕跡,但到底是不是見勢出逃,一時間也難以判斷,隻好繼續讓人查著。


    隻這時候卻又有姑娘家失蹤了。


    這次失蹤的姑娘有些古怪,並非普通人家的姑娘,也非世家千金,而是醉歡樓裏的一個沉默寡言的小丫頭——之桃。


    姚雲豐那邊本來就幾乎毫無頭緒,如今更是連隱約的猜測眼看著就被打亂了——怎麽會是醉歡樓的姑娘呢?若是想要找處子之身,自然是尋常姑娘家最好下手,醉歡樓裏的姑娘……又有幾人能是?姚雲豐跑到棲遲閣裏歎了又歎,實在不知道怎麽辦了,半晌,小心翼翼試探宋聞淵,“要不,咱們找個姑娘……釣一釣?”


    宋大人這兩天心情不好,那扇月洞門自然是沒有拆掉,牆也沒有砌起來,隻小姑娘跟他置了兩天氣,王珊珊一出現,她二話不說,立馬帶著拾音和鑒書出門去了,以至於這兩日來,宋聞淵統共見著兩迴人,每次看他的眼神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甚至這會兒在不在府裏都不知道。


    宋大人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子看過去,陽光落在他撩開的那半個瞳孔裏,瞧著像是最上等的琥珀鑲嵌在精致的玉匣子裏。對麵的姚雲豐都覺得,一個男人長成這般模樣,實在是有悖天理,一個男人白成這樣,也有悖天理——看起來實在太文弱了些。


    文弱書生宋聞淵淡聲拒絕,“姚大人想法甚好,隻是北鎮撫司都是糙老爺們,沒什麽姑娘家,實在愛莫能助。”


    姚大人看了一眼又一眼,半晌,惡向膽邊生,“不是還有少夫人嘛,少夫人巾幗不讓須……”“眉”字卡在了喉嚨裏,來來迴迴地滾動了一圈,最後,和著一口心驚膽戰的唾沫猛地咽了迴去。


    那眼神嚇死個人了!跟看屍體似的!


    “我家夫人,也未曾見著令你衙門一日的俸祿,怎就成了你手底下聽憑指揮的兵了?”宋大人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了,若非念著往日那點情分隻怕此刻已經開口送客了,“姚大人為何不讓自家夫人去當這條魚餌,非要找本官的妻子?”


    姚雲豐也實在,苦著臉無奈抱怨,“我家那位,瞧著都多大年紀了?那魚見了也不會咬勾啊!你想想,咱們這麽多人呢,還能護不住一個眼皮子底下的女人家?再者,你家這位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呀,身邊還跟著鑒書……不若,咱們讓鑒書去,會武功,好身手?雖然有點江湖氣一看就不好惹……”


    “不行。”宋聞淵還是搖頭,“她的人,她寧可自己去也不會讓鑒書去的。”


    小丫頭的性子宋聞淵如今已經摸地透透的,“姚大人還是另擇賢能吧。”


    姚雲豐重重歎了口氣,他是真覺得溫淺是最合適的人選,看起來溫溫柔柔綿軟可欺,的確是最好下手的人選,偏生為人機靈狡猾,甚至還有些狡詐狠辣……可宋聞淵不鬆口他也沒辦法。


    心事重重地坐了一會兒,正要起身,就見門口飄進來一團花團錦簇。真的是飄,行走間腳都不帶動似的,一邊嬌笑著一邊喚著“表哥”就這麽飄了進來,“表哥今天不忙嗎?珊珊來了盛京城還沒好好逛過,表哥帶珊珊上街去逛逛可好?”


    宋聞淵皺了皺眉頭,脂粉有些刺鼻,他避了避,才道,“你讓家丁帶你去。”


    表小姐精心打扮完,挑了最漂亮的衣裳,抹了最貴的胭脂,偏偏對方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頓覺有些委屈,跺跺腳,苦著臉,“表哥……林侍衛說了,如今外麵亂得很,您都能讓林侍衛陪著溫淺那女人出門了,你就不擔心我?萬一我被擄走……”


    “那就好好待在府裏別出去。”宋聞淵終於撩了撩眼皮子,正色說道,“她不叫溫淺那女人,她是你表嫂,舅舅就是這樣教你規矩的?”


    “我……”王珊珊麵色一僵,當著外人的麵被心上人疾言厲色地指責,讓她覺得很是難堪,她咬了咬嘴唇,半晌,突然朝著落楓軒猛一抬手,“可來之前母親就同我說了,她就是個空架子!你遲早要休了她的!我還知道,你們至今沒有圓房!她根本算不得什麽正經少夫人!”


    “閉嘴!”


    棲遲閣裏,安靜地落針可聞,隻餘秋風簌簌,穿花拂葉。


    打在宋聞淵身上的陽光被表小姐擋了,一雙眸子裏半分亮色也無,黑沉黑沉的像是一團化不開的墨,又像是無星無月的海麵上湧動的黑色潮水。


    宋聞淵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我竟不知,舅母何時已經手眼通天到可以來置喙我院裏的事情了。”


    王珊珊咬了咬嘴角,低著頭沒說話。


    姚雲豐不安地挪動了下屁股,兀自盤算著這個時候的自己是應該假裝什麽都沒聽到,還是直接旁若無人地走開比較好……沒想到啊,宋大人都喜歡得那麽刻骨銘心的樣子了,竟然還隻能獨守空房……嘖,果然一物降一物。


    “本公子才說今早這烏鴉鬧人得很,實在不吉利……果然,出門沒看黃曆。”棲遲閣的門口,一襲錦衣羽扇輕搖的矜貴公子靠著門框笑意風流,隻眼底擱著明明白白的冷,“嘖,這嘰嘰喳喳的,跟我家屋簷上的烏鴉叫聲可真像。”


    許公子這張嘴,從來不看身份不看背景不挑男女。


    隻憑當下心情。


    還有個一樣格外“沒眼力見”的,自然是落楓軒裏的當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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