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元小姐來說,正兒八經被人罵一句蠢,也是人生裏頭一遭,挺新奇的。


    她兀自低頭笑了笑,“可不就挺蠢。”蠢丫頭不止被下了降頭,還被下了迷藥,平素膽子那麽小,偏那時候跟個撲火的飛蛾慘烈又決絕。


    “不是什麽欲拒還迎。”她緩緩起身,麵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站著,輕聲說道,“起初不想嫁宋聞淵,聽了她的胡言亂語,的確是做了些荒唐事,但大婚那日……並非我折騰,是她害我。不過還好,我還迴去了,也算一筆勾銷。”


    溫檸倏地抬頭看去,記憶裏永遠低著頭的溫淺仰著臉,閉著眼睛笑,秋風拂過她的鬢角碎發,陽光打在她溫柔姣好的麵容上,肌膚上細小的絨毛都纖毫畢現地舒展著。


    溫檸張了張嘴,餘光裏瞧見站在不遠處看向這裏的男人,那男人的視線鎖定在她的身邊,目光近乎貪婪。


    她衝著對方微微頷首,悄聲離開。


    走了一會兒轉身迴望,金童玉女並肩而立,女子渾身上下像是鍍了層亮色,仰麵閉眼的樣子有種……超脫紅塵的佛性,隻睜眼看向身邊時瞬間彎了眉眼,眼底笑意細碎,染了凡塵的七情六欲,神佛步下神壇。


    溫檸站在原地久久未動,這些時日她幾乎耗在了慈光寺,隻為了一首梵音,可那近乎神聖的空靈之地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感悟,以至於這些時日她都陷入了無限的自我懷疑之中。偏偏此刻,突覺靈光乍現——神佛步下神壇躋身紅塵,隻為身邊一隻目露貪婪之色的大妖。


    人工湖邊,一睜眼發現身邊換了人,元戈彎了眉眼,“你怎麽過來了?”


    “太鬧騰。”宋聞淵擰了擰眉心,也有些無可奈何,“賓客們陸陸續續都離開了,隻溫大哥仍不盡興,拉著承錦喝著呢,估摸著是醉了,嗓門比金彧年還高。金彧年那小子已經跟你爹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誰也勸不住,祖母看不下去,讓嬤嬤攙著迴屋歇息去了。”


    元戈一想到那場麵便覺得頭大,於是愈發好奇宋聞淵到底是怎麽跟那兩個走到一塊去的。


    秋風習習,吹來了雲層,遮了天邊的太陽。


    宋聞淵偏頭見她穿著單薄,解了披風披在她肩頭,聞言笑笑,“早年受了傷,被許承錦撞見,也算救我一命。之後但凡是不太好見人的傷,大多都讓他治……這一來二去的,便也算熟了。那時候他還未開府自居,大多數時候都住我這,桂嬸最初的手藝就是為了他練出來的。”


    宋聞淵是個不挑嘴的,問就是不錯、還行,桂嬸做什麽吃什麽,吃飽就行。突然來了個許承錦,明明是客人,卻全然沒拿自己當客人,這個好吃、那個更好吃,雖然也都是好吃的,但總能分個高低不是?於是,桂嬸就在這一聲又一聲的稱讚裏,日益精進。說起這一點……宋聞淵偏頭看去,就這一點上,這倆人倒是有些共性,挑剔,偏偏嘴甜,從不說“不好”,隻說“更好”,拉攏人心最是拿手。


    他將小姑娘的手包裹在掌心,這動作愈發嫻熟,溫水煮青蛙一般,元戈也完全不在意,隻好奇問著,“那,金彧年呢?”


    宋聞淵皺眉,很是頭疼模樣,“他太煩了,一趕他就碎碎念,我實在受不了,就由著去了……原想著,我這麽無趣的人,他跟著跟著也就無趣了,自己就走了,沒成想……最後反倒是我習慣了。”說完,又看元戈,暗忖這一幕實在有些似曾相識……當初這小丫頭就是自說自話闖到他的書房,一口一個“夫君”地套近乎,跟金彧年那小子做派是完全一樣的。


    所以自己最後看上了這麽一個碎碎念的小狐狸……宋聞淵搖搖頭,兀自歎氣。


    ……


    前院,在下人的幫忙下終於從金彧年“稱兄道弟”的魔爪下逃脫的溫長齡躲到一邊兀自喘氣歇息去了,至於金小爺,難得地安靜了——他醉了,趴在桌子上唿唿大睡。


    今日得一“知己”的溫大哥秉持著知己難覓、今日有酒今朝必醉的宗旨,拉著同樣已經不大清醒的許承錦找了處無人僻靜處,拎著酒壇子促膝談心去了。


    反倒是今日的主人公,看起來格外地成熟穩重,搖著頭看著這些個不靠譜的大人們,長長地歎了口氣,牽著溫夫人的手迴院子裏收拾寶貝去了——那一箱子的刀劍兵器,他心心念念了很久,一中午都味同嚼蠟、心不在焉。


    溫裴寂自然不是真醉,他的酒量下此刻也就是三四分酒意,清醒得很。


    他拖著踉踉蹌蹌的許承錦找了處確保無人偷聽的角落,很有良心地將許公子端端正正地靠在椅背上,才有些敷衍的碰了碰對方手裏的酒杯,冷不丁問道,“許公子有心儀的姑娘嗎?”


    鬱鬱蔥蔥的紫藤架下,許承錦迷迷糊糊地抬眼看去,費力地眨了眨眼睛,半晌,點了點頭,嘻嘻一笑,“有啊。”


    溫裴寂眉心一凜,抬手就著許承錦手裏的酒杯直接給人灌了進去,才輕聲問道,“是哪家的姑娘,同大哥說說?”


    他的聲線本就慵懶華麗,此刻刻意壓著的聲音入耳便似誘供般,撓地人耳朵都癢。


    許承錦的眉頭愈發擰成了結,他看起來是真的醉了,低低笑著,半晌又耷拉著嘴角不樂意了,許久才喃喃,“哪家的姑娘……嗬嗬,哪家的姑娘……哪家的姑娘都不是,她啊……死啦!”


    答案出乎意料,溫裴寂一怔,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死了,自然就不是淺淺,他自是放心了許多,可自己貿貿然提及人家傷心事,似乎又有些不道德,於是,溫裴寂難得地啞口無言,坐在涼風陣陣的紫藤花架下,手足無措。


    偏對方卻似打開了話匣子似的,咧著嘴笑,笑得比哭還難看,他舉著那隻空酒杯手舞足蹈,“我啊……許承錦啊,這輩子都娶不到心愛的姑娘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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