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屋子,一樣的布局,隻一牆之隔,小姑娘安安靜靜躺在被褥間,臉色蒼白如紙,唿吸也輕微到幾不可聞,淨塵到底是多慮了,隻怕這個時候就算有人站在床頭敲鑼打鼓,她也不一定會醒來。


    她看起來脆弱地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走,薄薄一個,躺在裏麵,被子似乎都不見拱起。


    宋聞淵在她床邊坐了,擰著眉頭掀開被褥一角看向她的肩頭,此處沒有女子衣衫,她穿的是僧侶的衣裳,顯得愈發瘦弱無骨,肩膀處隱隱有血跡滲出,染紅了衣料。宋聞淵喉頭都緊了緊,他記得她說過自己最怕疼了……可那一刀劈下的時候,她哼都沒哼,她推開自己的時候,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一生,他護著很多人,卻是第一次有人在生死關頭將他推開。


    “山裏草藥多,僧人若是無事,也會進山采藥,一來以備不時之需,二來也是鍛煉體力。但這金瘡藥卻是沒有的,她肩頭的是刀傷,本不算嚴重,但一路淋雨上山已是逞能,又拖延這許久……”淨塵目色慈悲,“她睡下前叮囑我不必管,說對方既已買兇殺害朝廷命官,隻怕一不做二不休定要派人搜山,山下也必有人守著,慈光寺佛門清淨之地負有盛名,他們不敢亂來,但若僧人下山買藥,隻怕危險。”


    “針灸之術本就極其耗費心神,她又受了傷……卻還強撐著把什麽都安排好了,才肯歇下休息。”淨塵連連搖頭,“這姑娘心性,實乃非尋常女子所能及。”


    初次相見,那姑娘周身悲戚未散,明明心中無佛,卻又來佛門供奉亡魂,不滅的長明燈前,兩塊無字的牌位卻已蒙塵無人祭掃……這樣的小丫頭太通透了,本以為不會再執著於生死了。可再次相見,徹底打破了淨塵對她的印象。


    明明是執著地偏要逆天而行同閻王爺搶人的小丫頭啊!


    針灸時那一口又一口的血,他看著都動容,她卻隻麵無表情地、近乎於粗魯地隨手擦了去,跟擦別人的血似的……對自己是真狠。


    淨塵不敢問宋聞淵到底是怎麽了,隻因為他不能告訴宋聞淵溫淺到底付出了什麽代價才將人從鬼門關前拉迴來,最後也隻凝成一句“針灸之術極耗心神”……哪是耗的心神,明明耗的是心血。


    隻他答應了替人保守秘密。


    淨塵輕歎一聲,“我去準備些吃食,你多少吃些。寺中無女眷,她這裏也隻能靠你照顧著了。”


    宋聞淵沒反應,也不知聽沒聽見,淨塵又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帶上門出去了……宋聞淵這次,栽的不虧。若真有姑娘家這樣待自己,隻怕自己如何都要還個俗了卻一下未盡的紅塵緣分。


    屋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宋聞淵的指尖緩緩撫過對方的眉眼,他最喜歡這雙眼睛,一嗔一笑間,都似藏著一隻狐狸在裏麵,九條尾的,成了精,能惑人心神、亂人心智……一眼誤終生。此刻閉著眼躺在那裏,倒是多了幾分乖巧順從。指尖沿著眉眼、鼻尖撫下,最後落在她唇角,流連不去。


    “小狐狸……”他壓著聲,細微地顫,既盼著她能醒、又怕把她吵醒一般,“醒醒……”


    夜深了,雨勢未歇。


    許承錦收拾好準備明日一早送去落楓軒的桃花釀,正準備歇下,管事就說恪靖伯府的桂嬸來了,說自家少爺和少夫人出門未歸,但留了話,說是要迴來用晚膳的,隻這會兒夜色已深也沒見著人,林木也不在,桂嬸放心不下,想著過來問問。


    許承錦披著衣裳將人請了進來,卻也沒怎麽當迴事,隨口問著,“許是在哪裏貪玩,耽擱了,您別擔心。既留了話,就沒說去哪裏?”那丫頭本就貪玩,加上宋聞淵在這方麵又好說話得緊,隻怕事事依著,一時忘乎所以也是有的。


    桂嬸卻仍是著急,“少夫人沒說,所以才擔心……少夫人既交代了要迴來用膳,就從來沒有失約過,而且這迴身邊也沒帶個丫鬟的……老奴也不敢去找夫人,夫人已經對少夫人經常往外跑有意見了,許公子,要不您給找找吧?”


    桂嬸一邊說著,一邊眼看著就要跪下了,著急地嘴唇都哆嗦。


    許承錦托著她的胳膊,老人家的手勁兒大,抓得他胳膊生疼。許承錦越過桂嬸的肩膀看著院子裏滂沱的大雨,一邊尋思著這鬼天氣這倆人能去哪裏,一邊吩咐管事去備車,又耐心勸著桂嬸,“成。我去找找,您也別擔心,先迴去……也許這倆人這會兒已經餓著肚皮迴去了。”


    桂嬸連連應是,一邊道謝,一邊拒絕了許承錦送她的提議,緊了緊蓑衣,又急急忙忙地步入了雨幕裏。


    許承錦雖然仍然不覺得這倆人在一起能有什麽危險,但既答應了桂嬸總是要找一找的,找到了也好好地說教說教這倆不省心的。鑒於這倆最近老往醉歡樓去,他先親自去了趟醉歡樓,沒見著人,又去了三品居,掌櫃也說宋大人好幾日未曾來過。


    一直到這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倆人雖然渾身上下長滿了心眼子,但一個身中劇毒,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真遇上什麽危險,靠那倆腦子好像也無濟於事……這念頭一起,脊背一陣發涼,對著身邊幾個手下嗬斥道,“快!去找!所有的地方都去找,找林木和炎火!”


    “是!”


    “等等!”他又猛地喚住,仔仔細細地叮囑道,“暗中找,動靜小一點,要是有人注意到……就說,就說宋聞淵寄養在本公子這裏的小白狗丟了,找狗呢!”


    許家這位少爺,素來行事無狀,說風就是雨的,為了一隻狗興師動眾雨夜搜尋大街小巷,也不是什麽稀奇事。許承錦擺擺手,看著手下離開,才一個利落翻身上馬,朝著恪靖伯府去了,豆大的雨點子打在他臉上,眼睛都睜不開,他越想越覺得擔心後怕……元戈,千萬別再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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