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唱的戲已經結束了,算不得圓滿,誰也沒有凱旋而歸的酣暢。任何一種關係的決裂,對雙方而言都是一次冷暖自知的兵荒馬亂,若溫淺還活著,縱然當真幡然醒悟也必然經曆漫長的陣痛,那些錯付造成的傷口必然是需要一個又一個日升月落才能逐漸結痂痊愈。


    可她到底是重生迴來的元戈,她隻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心疼那個傻丫頭、作為一個繼承者心疼那些花出去的真金白銀。


    至於佟婉真最後錯身之際撂下的詛咒,老調重彈的“不得好死”,被風吹進她耳朵,隻覺得耳朵癢了一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未曾過心。已經“不得好死”過一次的人,就算死得再如何淒慘都隻會感念上蒼垂憐給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於真真是個心大的,兩口酒下肚就將方才的不快丟去了九霄雲外,自顧自喝了個酣暢淋漓,李玉霜幾次想走,都被她給按了迴去,拉著一道喝了兩杯,李玉霜明顯不勝酒力,被丫鬟們攙扶著下去休息了。於青青轉頭想拉金彧年一起喝,隻想著對方即將“名花有主”的身份,腳尖一轉,就給轉許承錦那去了。


    倒是留了個鍾微和金彧年互相微妙又尷尬著。


    這邊吃吃喝喝好不熱鬧,外麵卻很快翻了個底朝天。


    佟夫人一早約了幾個好姊妹打雀牌,都是城中有頭有臉地位相當的夫人,平日便多有走動,自家後院那些個醃臢事也互相吐露過。是以當下人稟告說是宋大人身邊隨從將二小姐送迴來時,佟夫人手中的牌都沒帶停的,一邊看著手裏的牌,一邊心不在焉地問,“她又幹什麽了?……嗬,死丫頭也到了年紀了,這心思愈發地野了,我瞧著待我家語兒成了親,就趕緊給她找個過得去的嫁出去得了——你說什麽?”


    手底下一頓,佟夫人微微緊了緊眉頭,才看向門口下人。她方才自顧自抱怨著,一邊又要注意著牌麵,隻隱約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匯,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遂又不死心地問了一遍。


    下人也是膽戰心驚,聲音不高,語速飛快,“林侍衛說,二小姐今日赴伯府賞花宴期間,不慎落水,經許公子把脈之後確認無礙。隻是,許公子還說了,二小姐已經懷有身孕……並且於宴會之上,二小姐已然親口承認,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是、是……”


    “咚!”雀牌被重重拍在了桌麵,佟夫人的聲音尖銳到像是撕裂了喉嚨才擠出來的,“你說那孽種是誰的?!”


    “是、是二皇子殿下的!”聲音陡然拔高,下人說完眼睛一閉,等待著即將到來的雷霆之怒。


    雀牌桌上的其餘三位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震驚之餘到底是誰都沒有起身離開。更有甚者,看戲不嫌事大,兀自輕聲感慨著,“喲,這可不能說是孽種,這是皇嗣,若是個男兒,那便是無上的尊榮。”


    哪壺不開提哪壺。


    佟夫人驀地迴頭嗬斥,“這無上的尊榮給你你要不要?”


    對方也是個沒臉沒皮的,點著手中雀牌,嘿嘿地笑,“本夫人福薄,消受不起的,還是不要了……說來,又不是什麽難事,自古以來懷胎十月到臨盆生產,就一直都是在鬼門關前徘徊,這母子俱亡的也是尋常事。屆時,人沒了,你家大姑娘該嫁還是風風光光地嫁,誰也礙不了什麽的……你看那溫淺,之前上吊跳河鬧得那麽難看,如今呢?我可是聽說了,王氏想立規矩都被宋聞淵給擋迴去了,如今不必侍奉公婆,又無妾室添堵,這日子喲……不要太舒坦啊!”


    佟夫人臉色稍霽。


    理的確是這麽個理兒,誰的婚事沒點兒烏七八糟的玩意兒,王公貴族有,凡夫俗子亦有,既如此,倒不如拿捏了那些實實在在的富貴與權勢,至於旁人的閑言碎語,遲早有新的故事讓他們去嚼。佟夫人兀自點著頭,吩咐下人,“去給她請個郎中好好把個脈確認一下,是個什麽情況事無巨細地交代與我,待相爺迴來,我自會去轉達。”


    那邊下人卻欲言又止了好幾迴,終於逮著空隙喚道,“夫人……還有事。”聲音越發地低了。


    佟夫人卻明顯沒方才那麽緊繃了,隻懶懶掀了掀眼皮子看過去,“怎麽?這賤蹄子要死了?”


    死倒是還沒死,隻是看起來快了。


    這話下人不敢說,隻愈發矮了身子,盡量言簡意賅,“二小姐還承認,當初溫家長女大婚宴落水都是她害的。不僅如此,此前種種也都是她暗中引導流言的結果。相爺不在府中,但宋指揮使有話帶到,說這兩日他會就此事親自登門了結一下他夫人與二小姐的新仇舊怨。”


    佟夫人抓著雀牌的手緊了緊,執掌佟家多年她憑的從來不是佟相對她的縱容和寵愛,小姑娘玩的伎倆那都是她玩剩下來的。哪有那麽巧的事情,兩人先後落水,就被抖出這些秘密,佟婉真還沒傻到這個地步!她看向對麵三位好友,輕輕歎了聲,才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府上庶女丟了這麽大的臉,我這做嫡母的總要管上一管的。今日這雀牌,怕是打不下去了。”


    眾人自是了然,笑嗬嗬地打著圓場,“無妨無妨,改日再聚都是一樣的。”八卦看不下去了,還是走吧。


    “理解理解,誰家沒點兒鬧心的庶出……”隻是沒你家這麽鬧心罷了,這庶女平時悶聲不響,沒想到膽子這麽大……精彩!


    “寬心些,孩子該打打、該罵罵,隻是氣壞了自己不值當的。”退一萬步講,這孩子真的生下來也不是壞事,皇家的子嗣,母憑子貴,佟家也能沾沾光不是?


    三人一一道別,相攜離去,在佟家大門口果真見到了宋家的馬車,不苟言笑的侍衛抬著眼,盯著佟家的門匾,目中無人的模樣。


    三位夫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幾分促狹與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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