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戈買了桃樹苗,又買了幾盆花花草草,一並讓小廝打包送去恪靖伯府之後才拐道去了錦繡閣,卻在錦繡閣裏遇到了熟人。


    竟是有過一麵之緣鬧得不甚愉快的李小姐李金鳳。


    李小姐背對著外頭,正向店小二認認真真解釋著,“我真是恪靖伯府的李小姐,我如今就住在恪靖伯府,和三少夫人是關係極好的閨中好友!你們相信我,這些衣裳我幫忙帶迴去就是了。”


    店小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寧可晚間自己跑一趟恪靖伯府也不願這樣隨隨便便將衣裳交給李金鳳,畢竟口說無憑,她說關係好就真關係好了?萬一人拿了衣裳出了這門就給丟臭水溝去呢?或者迴頭就用剪子剪碎了呢?這些衣裳都是邢繡娘日夜趕工趕製出來的,但凡出了點問題那就是將他賣了都不夠賠的。


    店小二自是不願給。


    李金鳳卻不知道何故鉚足了勁兒地想要拿走這幾件衣裳,殊不知她這種態度反倒令人愈發生疑,以至於隨後她表示自己過來是受溫淺所托都沒人信了——大戶人家內宅後院麵和心不和的事情多了去了,誰知道真相如何呢。


    他們過來的時候,雙方正為此僵持不下,元戈一聽就樂了,扯著嘴角冷笑,這年頭“閨中好友”四個字當真輕飄,誰都能隨隨便便對號入座。她拾階而上,噙著幾分淡笑,“若是我記得沒錯,你姓李,恪靖伯府卻是姓宋,明明是李家的小姐,如何就成了恪靖伯府的李小姐?”


    拾音學了個有模有樣,“若是奴婢記得沒錯,咱們府上隻有一位娘家姓李的,那就是大少夫人李氏。”


    對方迴頭看來,明顯的錯愕驚惶之後,是幾近尷尬的熱情,“小姑姑您也來啦?方才經過錦繡閣想著進來逛逛,正巧聽小二說小姑姑新做的衣裳做好了,我就想著直接給您帶迴去……隻是這裏的小二實在迂腐頑固不知變通。”


    怎就說“一迴生、二迴熟”呢,這才第二迴,這一聲聲“小姑姑”的,就比上迴明顯熟練了許多。


    元戈實在算不上是什麽好脾氣的主,這一點知玄山上的所有人都清楚,偏來了這盛京城,一個個將她當傻子、當軟柿子捏。聞言也不給留麵子,冷冷戳破對方兩麵三刀的本事,“其實我一早就來了,正巧聽著你說是我讓我過來拿的。李小姐,我落楓軒雖偏了些,但該有的丫鬟小廝一個都沒少,這跑腿的活兒,還真不敢勞駕您這位客居府上的貴客。至於……你說小二迂腐頑固,我卻覺得挺好,我這人有個毛病,自己的東西不喜歡被人染指,這件事我應該已經告訴過你才是。”


    的確是說過的,隻是上迴說的不是衣裳,而是……人。


    錦繡閣的訂單聽說都已經排到幾個月之後了,偏她溫淺入了伯府就成了錦繡閣巴結的對象,錦繡閣最好的繡娘親自登門不說,隻這短短幾日就做好了……她方才摸了摸,竟覺得像是摸到了一團柔軟的雲。


    姑姑也是伯府兒媳,卻從未有過如此待遇。這便是嫡庶的區別?因為是嫡子的妻,所以心裏頭不痛快了就能去自家長嫂院裏耀武揚威而無人指責?為此,姑姑院裏都鬧騰了好幾日,一直到如今還互相置著氣,院裏的下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就怕被遷怒責罰了。


    李金鳳不懂,隻那日之後,她起了鋌而走險的妄念。


    她暗暗學了幾分李氏的做派,即便心下忐忑,臉上笑意卻仍熱情,笑嗬嗬地仿若並未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來,“小姑姑這說的是哪裏的話?我雖不是伯府小姐,但客居府中也是一個屋簷底下的,碰巧遇上,為小姑姑拿幾件衣裳迴去,怎地還用上勞駕一詞了?”說完,輕輕抿了抿嘴,指尖無意識相互摩挲著。


    元戈微微側身,避開了對方想要攀附過來的雙手,斂眉輕嗤,“李小姐慎言。上迴在落楓軒裏我便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溫家兄長至今尚未婚配,哪來這麽大一個侄女兒?這小姑姑的稱唿,我年紀輕輕的,受之不起,李小姐還是喚我一聲三少夫人的好。”


    說完,視線掃過對方欲泫欲泣的表情,倏地勾了勾嘴角,玩味笑著,“李小姐同我上迴所見,似乎……變化挺大的。”就像是,沒有魂魄的傀儡娃娃,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與欲望。


    隻是,和李氏的左右逢源相比,到底仍顯稚嫩,心裏什麽情緒都明明白白擱在臉上呢。


    元戈低眉輕笑,正準備拿了衣裳走人,卻聽身後傳來不確定的聲音,“元戈?”


    元戈倏地渾身一顫,隨即有人欺身靠近,酒味入鼻,手腕就被人拽住,整個人被拽著轉了身,直直撞進身後的一雙瞳孔裏……元戈又是一僵,到了嘴邊的名字差點就脫口而出。


    眼前是一張雌雄莫辨又分外熟悉的臉,隻是記憶中精致的五官此刻卻顯疲憊潦草,一身白衣染了塵土與酒氣,風塵仆仆失魂落魄。隻一雙熟悉的眸子裏仍盛著光,隻那光卻也迅速地寂滅了下去。他鬆開了拽著元戈的手,跌跌撞撞後退兩步,苦笑著解釋道,“原是溫小姐,抱歉,我認錯了人。”


    元戈身側的手倏地一顫,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那人掌心的溫度,灼人的燙。


    南隱。


    知玄山時常會有世家子弟上山求學,隻是他們吃住都在前山,元戈住後山,更是因著無心學業鮮少踏足前山,自是與這些人沒什麽機會碰麵——除了去下毒。而南隱,是她認識的為數不多的人裏頭甚是熟絡投緣的一個。


    沒想到來自盛京城,沒想到還認識溫淺。


    隻溫淺的記憶裏卻全然沒有這個人。


    她穩了穩驟然起伏的胸膛,輕聲問道,“這位公子認識我?”


    他點了點頭,自我介紹道,“我是宋聞淵的發小好友許承錦,溫小姐成親那日,我見過你……抱歉,今日這酒有些過於烈了,方才竟將溫小姐錯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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