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兒媳進門”幾個字,咬字甚重。


    宋夫人擰了擰眉頭,到底是沒再說什麽,打量著元戈的視線雖仍然不甚友善,但到底是淡了幾分敵意,既是叮囑亦是警告,“我且不管你之前如何,如今既進了我宋家的大門,就要守我家的規矩。你年紀還小,性子難免不夠沉穩,往後不管做什麽事情之前,若是沒有把握,就來問問我……你如今喚我一聲母親,我總不至於害你。”


    元戈淡聲應是,甚是乖巧模樣,也挑不出錯處來。


    何況,之前元戈明顯的針鋒相對讓安姨娘吃了癟,宋夫人便覺得這丫頭倒也不算全無用處,至少還能讓自己看不順眼的妾室吃吃癟。兩人都不討她的喜歡,不管結局如何,她都瞧著樂嗬。這般想著,宋夫人倒是難得地和顏悅色,抬抬手,示意道,“給姨娘敬茶吧。”


    “是。”


    敬了姨娘,又在嬤嬤的介紹下,同宋淑儀和宋子堯打了招唿。


    宋淑儀是個爽快的,方才出言相幫也隻是看不慣安姨娘,但她同樣因著溫淺之前的所為不喜這位弟媳,更覺得委屈了自己弟弟,隻淡淡丟下一副白玉耳墜,留下句“好自為之”便罷了,瞧著很是油鹽不進的一個人。


    至於宋子堯……火爆脾氣一個,也是盛京城中出了名的遊手好閑無所事事二世祖,於元戈來說,投其所好倒也不難,左不過是些搖骰子、鬥蛐蛐的本事。


    敬了茶,站著迴了幾句話,平安咿咿呀呀地朝著宋夫人伸了手要抱,奶唿唿的粉團子實在可愛,宋夫人忙不迭地湊了過去,便也懶得搭理這位將來注定要被休棄的新兒媳了,擺擺手就讓元戈離開了。


    自始至終,半句不曾提過沒有出場的新郎倌。


    出了門,拐了個彎,一直走到臨近後花園的地方,眼看著距離立雪堂已經很遠了,拾音才猛地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脯喃喃驚唿,“小姐,您這膽子也太大了!這安姨娘是恪靖伯爺的心頭好,聽說往日裏就是夫人也要讓她三分。如今你這般下了她的麵子,就不擔心她記恨於您?”


    看得出來,小丫鬟是真的怕,一口氣生生憋了半路。


    元戈無奈搖頭,抬手拍了拍對方的腦袋,“怕什麽?夫人讓她三分是自持身份,當家夫人總不好跟一個妾室一樣爭寵獻媚。至於我,身份上是宋聞淵的妻,這就代表不管我做什麽都不可能在她那裏討得了半分好來……倒不如得罪了她,哄一哄我那個婆母,不然隻怕今日總要被數落刁難幾句。”


    拾音聽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微張著嘴巴打量著元戈,無意識間摸了摸自己被拍的那處……呆呆的,像個傻子。


    不過十五歲的年紀,比溫淺小一歲,卻比元戈小三歲。


    十八歲的元戈看著十五歲的拾音,眉目溫和地又拍了拍她的腦袋,“瞧著我作甚?”


    拾音猶猶豫豫地說道,“小姐落水之後似乎變了一個人……之前您同咱們夫人說話都不敢直視她眼睛的,可您今日說話行事,都是看著對方眼睛的……”


    元戈倏地一頓,一腳踩在路邊的小石子上,差點摔倒。她將那石子踢進草叢裏,才訕訕笑著反駁,“什麽叫變了一個人?這話可不興說,被人聽去了倒是坐實了我是複活的水鬼了……隻是死過一次、幾次的人了,若是還想不通一些事情,那我當真是不開竅的榆木腦袋了。”


    拾音點著頭低頭走了,走了兩步仰麵看來,咧嘴嘻嘻一笑,“小姐不管是什麽樣子的,拾音都喜歡!水鬼也喜歡!”


    元戈瞠目結舌。


    半晌笑著揉亂了拾音的頭發,眉眼溫和無聲喟歎——溫淺當真糊塗,自己倒是一了百了了,留下這麽個忠心耿耿的小丫頭……若是自己不曾借著這身子活過來,這小白兔一樣的丫頭還不知道會被賣去什麽地方呢!


    這般想著,卻又想起知玄山上那丫頭來,那丫頭脾氣不好,輕易沒人能招惹,隻自己如今“死了”,也不知她在哪裏偷偷摸摸地哭……還有兄長,本來身子就不好……


    哎,罷了,待她弄明白此間事情,再迴知玄山好好哄人吧!她拍拍拾音,“走吧,迴去收拾那些個丫鬟婆子!”


    ……


    元戈走出沒多久,假山後緩緩走出一人來。


    那人生了張雌雄莫辨的皮囊,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把玩著手中琉璃杯盞,勾著嘴角幾分痞氣,卻又無端優雅。他注視著元戈離開的背影,微微偏了頭問身後,“這就是你新進門的娘子,溫家那位大小姐溫淺?我瞧著……總覺有幾分熟悉。”


    身後,宋聞淵還未說話,倒是他身邊小廝哼哼幹笑,“能不眼熟嗎?朱雀橋頭縱身一躍,這溫小姐自此成了盛京家喻戶曉的名角兒咯,誰還能不認識?要我說,這溫小姐壓根兒沒打算死,不然找個月黑風高夜無人路過的時候跳,可不就死得透透的了,偏找晚膳時分,人最多的時候……”


    “林木,閉嘴。”宋聞淵淡聲攔了這過於冗長的抱怨,視線同樣落在元戈離開的方向,表情不見喜怒。


    另一人卻搖頭,“方才她從這裏過去,我瞧著她臉的時候倒不覺得熟悉,隻她背對著我說話那模樣……讓我想起一個人來。”那人也喜歡穿紅衣,她穿著紅衣的樣子格外張揚好看。


    宋聞淵生了幾分好奇,“什麽人能讓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許公子念念不忘?”


    話到了嘴邊又咽下,許公子心道自己也是魔怔了,這兩日總想起她來,方才有那麽一瞬間竟恍惚以為看到了她。許公子搖頭失笑,“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與她們……不同。說起來,算算時日,炎火應該已經到知玄山了吧,腳程快些的話,還有十日能迴來了。”


    “嗯。”宋聞淵仍是沒什麽表情地應了聲,目光仍然落在那人離開的方向,半晌,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開了竅的榆木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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