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也不過是為自己得不到他們的愛找一個平衡罷了。


    -


    雲野三十三歲生日的這天,距離他和秦冽兩周年的結婚紀念日還有一周。


    秦冽在錦城出差,據他親口說這次要去十多天,下周才會迴來。


    午睡起床後。


    雲野拿起手機,隻有他多年好友謝嘉耀發來的生日祝福,而和秦冽的消息列表還停留在他之前迴複的一個表情包。


    自己的生日沒被丈夫記住,難免失落。不過現在才剛下午四點,說不定秦冽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晚上才會發來。


    抱著這樣的期待,雲野迴複了謝嘉耀。


    [就隻有一句生日快樂?你小子不夠誠意啊。]


    謝嘉耀幾乎秒迴。


    [急什麽,禮物還在半路上呢。]


    [今天能到嗎?]


    [你都嫁給秦冽了,還惦記我這仨瓜倆棗呢?到時別嫌寒酸。]


    雲野笑著打字,手指戳在屏幕上,還沒點發送,一通電話突然打進來。


    笑容凝固在唇角。


    雲野已經猜到他的養母打來這通電話的目的了。


    昨晚,他的弟弟雲敬打電話找他借錢,一開口就是三千萬。他告訴雲野,在國外賭輸了上千萬,導致公司賬戶虧空,資金一時周轉不開,隻能來找他應急。


    雲野一口迴絕,說他沒那麽多錢。當時,雲敬訛了他一陣,見他態度堅定不移,隻能暫時作罷。


    雲野知道他不會輕易放棄的,除了來找他要錢這條路,雲家不可能有其他的辦法。


    電話接通後,養母楚思玲的態度剛開始還算好,後來見雲野怎麽也不鬆口,語氣愈發惡劣。


    “當初如果不是我在垃圾桶旁邊撿了你,你以為你能活到今天嗎?說不定都被流浪狗給撕碎吃了。”


    “這麽多年,你吃我們的喝我們的,一個貧窮人家的臭小子白當了那麽久的闊少爺,臨了還給你找了秦家這樣一棵大樹,你就沒一點感激?”


    “你當我讓你嫁給秦冽是為了什麽?不就是想讓你關鍵時刻有點兒用處嗎?不然你現在這病殃殃的身子,對我們雲家還能有什麽付出?”


    雲野盡管早已習慣了楚思玲的咒罵,但每一次聽到心裏還是會很難受。


    她這人脾氣差,以前對他動不動就是責怪,經常性地大聲咆哮,在她眼裏,他這個養子必須是完美的,最好像提線木偶那樣,聽從她的擺布。


    在還不知道他是領養的之前,楚思玲對雲野說的話也大差不差早知道你這麽不聽話,還不如生下來的時候就掐死你。


    那會兒,雲野真不明白。


    他努力學習,奮發圖強,考上名校,選擇他們喜歡的專業,沒畢業就進公司,將業績翻了數倍,還要怎麽做才是真正的聽話?


    心髒突然一陣劇烈收縮,傳來壓榨性的疼痛,唿吸也隨之越發急促。雲野預感到不妙,急忙去抽屜裏拿藥。


    他的手抖得像篩子一樣,哆哆嗦嗦拉開了抽屜。不過短短十幾秒鍾的時間,麵部已經蒼白如紙,唇瓣也開始發紫。


    而楚思玲怒罵的聲音還在耳畔作響:


    “我們雲家這次的難關要是渡不過,說不定就要破產了,雲野你是不是就等著這一天呢?”


    “難怪你親媽生下來還把你給扔了,說不定那會兒她就算到你是隻冷血無情的惡狼!說難聽點,你這樣不講親情的人早該死了!”


    “哪天你真死了,我也不會為你掉一滴眼淚的!”


    雲野最後的意識停留在楚思玲的這句話。


    剛擰開的藥瓶無力從他掌心滑落,白色的藥丸灑了一地。


    他的身體倒在床上,手無力從床邊垂下,沉重的眼皮漸漸合上,耳邊仿佛還在迴蕩著那一句“死了也不會為你掉眼淚”。


    裝潢精美的臥室空空蕩蕩,午後溫暖和煦的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半邊身子趴在床上的男人膚色白皙,睫毛濃密卷翹,好似睡著了的安靜的王子。


    太陽落山僅僅隻在數秒之間,秦冽推門走進臥室之時,房間裏像是籠罩著一層薄霧。


    他還擔心吵醒了雲野,動作輕手輕腳,直到看見地板上灑落的藥,墨色的瞳孔驟然縮緊,拄著拐杖急促地衝到床邊。


    雲野被他攬進懷裏的時候,身體還溫熱。秦冽不敢叫他,手指顫抖著探到他的鼻間,整個人在那一瞬間宛如墜入了萬年冰川的河堤。


    他的靈魂出竅,指尖幾乎僵硬。


    雲野每日都會在固定的時間段午睡,他不習慣睡覺時還有人在身邊看護,總是獨自在房間裏。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


    片刻微怔後,秦冽給他的朋友唐醫生打了電話,讓他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然而,最終還是無力迴天。


    在從唐醫生的口中親耳聽到宣布雲野確認死亡的話,秦冽僅有的那條腿軟得差點跪了下去。


    不,他不信。


    別墅上上下下這時已亂作一團。


    管家林叔向來是能穩住大局之人,此刻也慌了手腳。


    雲野的身子是弱,他們這些手下人都清楚,可誰也不敢去想,還那麽年輕就因心源性猝死而結束短暫的一生。


    今天還是他的生日,秦冽專程從錦城趕迴來,趁著他午睡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在廚房為他做了生日蛋糕,想給他難忘的驚喜。


    蛋糕都還沒吃到呢,他也還不知道秦冽的一番心意。


    林叔望著床上安靜躺著的雲野,捂著嘴,無聲流下眼淚。


    雲野對待手下人很好,從不擺架子,一門的走廊,傳來隱隱的啜泣聲。


    大家都在哭。


    隻有秦冽,望著雲野的屍體,安靜得抿著唇,如同一座雕像,不哭也不說話。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著,林叔不得不上前提醒,該聯係殯儀館的人把雲野給拉走了。


    這句話觸到了秦冽的逆鱗,他迴頭大吼一聲,讓人都滾出去。


    唐醫生和林叔無奈對視一眼,隻能從房間離開。


    秦冽全部的偽裝在關門的那個瞬間坍塌,脆弱暴露無遺,像個被拋棄了的孩子抱著雲野的屍體放聲大哭。


    他不再掩飾自己赤誠的愛意。


    吻從他的臉滑落,捧起他的手背,親吻密密麻麻的針孔,絕望低泣,“你的手好涼,我怎麽捂不熱了……”


    殯儀館的人最終還是到了。


    而秦冽徹底瘋了。


    他不肯接受雲野已經離世的現實,整個人如一棵枯木守在床邊和他說話。


    臥室裏的氣氛悲愴又凝重。


    林叔從十八歲就進入秦家做事,看著秦冽長大,不曾見過秦冽那麽無助的樣子。哪怕當初車禍截肢,他也很快振作,不曾像現在這樣,抱著雲野的屍體,不讓任何人碰,也不能從他的身邊帶走。


    秦家人來勸了秦冽很久。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人死便該入土。


    還好,他總算是聽了。


    ……


    雲野的屍體火化後,骨灰受其生前所托,撒入大海。


    這件事是謝嘉耀告訴的秦冽。


    他說雲野想做一個自由的人,死後也不願長眠於地下。


    秦冽拄著拐杖,獨自來到海邊。


    是他親手將雲野的骨灰撒入海洋。


    迴家後,他取出在冰箱裏放了三天的生日蛋糕,機械性地往嘴裏塞。往日最難忍受奶油的甜膩,如今卻像味蕾失靈了般。


    原本該兩人分享的蛋糕,隻剩下他一個人吃。


    奶油哽在喉嚨裏,秦冽的心中悔意十足。


    雲野活著的時候,他為什麽沒有對他再好一些?


    ……


    親近的人去世,最悲痛的瞬間不是在得知死亡的那一刻,而是打開衣櫃,看到衣架上掛著他的襯衫,是翻開他習慣放在陽台小桌子的那本書,無意間聽到兩人一起聽過的歌,看到好友列表裏他的頭像……


    這輩子再也不能平穩過下去,總會在某個瞬間,某件事上,勾起迴憶。


    那股後勁猛烈到令人窒息。


    當意識到這輩子再也無法見到他,秦冽隻想了此殘生。


    後來,終於鼓起勇氣去整理雲野的遺物。秦冽在他藏在書櫃頂層的書中看到一張卡片,刹那間他哭紅了雙眼。


    秦冽,我喜歡你。


    那日,無人知曉的愛意坦誠而明朗地曝光在陽光下。


    落地窗外為雲野栽種的向日葵熱烈盛開著,而他再也看不見了。


    平淡無趣的人生裏照進的那束光,最終竟成了大夢一場。


    -


    前世的畫麵如幻燈片在雲野腦海中掠過,在猶如溺水般的瀕死感中抽身,他猛然睜開眼,看見白茫茫的天花板。


    被風吹得掀起的白色紗簾,窗台旁桌上的動漫手辦模型,床頭櫃上被撕到最後一頁的高考倒計時………


    房間熟悉的布景在無聲發出提醒他重生了!


    第2章


    雲野摸索起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是十五年前的6月25日。彼時,他十八歲,人生正麵臨該報哪所大學的抉擇。


    依照雲野本人的意願,他想去尚城大學的天文係,雲家卻認為學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不切實際,逼迫雲野留在本地的溫大學習金融。最終,他也沒堅持自己所想。


    今天是填報誌願的首日,慶幸他還有機會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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