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蓮花叫囂著要離開這裏,可除了將一池子池水搖晃地更加蕩漾了幾分,看不出來任何它要離開的跡象。


    暖暖的金色光芒籠罩下,好像有一個人影在逐漸朝著玄奘靠近。


    玄奘瞪大了雙眼,一襲白衣,腳踩蓮花,法相莊嚴,這不就是淨土寺裏的那尊菩薩嘛:“阿彌陀佛,弟子拜見觀音大士。”


    沒錯,都說觀音菩薩有千萬化身,每一個化身都是形態不一,但其身上的那種感覺卻是無論如何都錯不了的。


    觀音手裏托著一隻有著白玉般溫潤質感的淨瓶,那裏麵斜插進了一株蒼翠欲滴的柳枝。


    柳枝上綠瑩瑩的光芒閃爍不斷,竟是在金光籠罩的世界當中也未能黯然失色。


    觀音開口:“這一世你叫做玄奘。”


    玄奘仔細咀嚼著觀音的這一句話,什麽叫做“這一世”?難道說,他的每一世,觀音都了若指掌嗎?


    “弟子,不懂。”玄奘垂眸,看著在他腳邊徘徊不定的小小蓮花,心裏突然溫暖極了。他甚至有些相信了這朵蓮花所說的。


    “金蟬子,你本為佛祖座下二弟子,因為在靈山大會上,不聽說法,輕謾佛法,特將你的真靈貶入東土。如今算來,已是第十世。”觀音將發生在玄奘身上的前因娓娓道來。


    卻是對他如何怠慢了佛法,那前九世是如何渡過的,隻字不提。玄奘聽得肝膽俱顫,既不是因為原來他的真身有這麽大的來頭,也不是因為他已然度過了九世輪迴,再來一世就湊成了十全十美。


    細細想來,金蟬子未能悟道,卻有得如此大的懲罰,都已經輪迴轉世了十世,還未能修成正果嗎?


    玄奘舔舔發幹的唇舌,他知道,他有什麽想法都不該在菩薩麵前有所隱瞞:“弟子愚鈍,金蟬子雖然是弟子的本源。但終歸,金蟬子是金蟬子,玄奘是玄奘。既然已經丟掉的記憶,為何讓玄奘替他償還?”


    一語道完,玄奘自嘲地笑笑。還真被二哥說中了,玄奘,陳禕,你真是涼薄得很呢。


    觀音緘默了片刻,“這個問題,還是由你自己去悟吧。即日起,你啟程前往長安,在那裏,你將會有不同尋常的際遇。時機成熟,自然修成正果。”


    白衣消失在了金色光芒之中,玄奘四下裏找尋著觀音的蹤影,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他隻能垂手:“是。”


    “小蓮花,如果我是他,那你會希望我迴來嗎?”唯一可以和他聊天解悶的也隻有腳下這時遠時近的蓮花了。他不想白來這夢中的靈山一遭,如何也要知道更多的過去。


    蓮花有些歡快,因為這一世之後,金蟬子就可以迴來了:“那當然,你都不曉得,靈山就我一個,有多孤單啊。”


    玄奘看著無邊無際的蓮池中上下沉浮的蓮花,這不都是它的同類嘛。於是,極目遠眺,聲音似乎也有些飄遠了,像是從萬年積雪不化的冰山上傳來的:“可惜,我不是他,他也不會是我。”


    “金蟬子,你怎麽了?”蓮花不斷用著它粉色的蓮瓣觸碰著玄奘的鞋邊,好像都快要哭出來了:“你知道嗎?你以前在靈山的時候,也經常這樣。你這樣別扭的性格,靈山容你不得啊。”


    “是嗎?”玄奘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輕輕撫摸著粉色的蓮花,臉上難得露出沒有羈絆煩擾的笑容:“我和他還真是像極了。”


    這個夢,不知持續了多久。玄奘迴憶起來的時候,腦中就隻有接近黃昏色的金光和那盈入眼眶,怎樣都揮之不去的輕輕粉色。


    “玄奘,你終於醒了。”清醒之後,長捷大大鬆了一口氣。玄奘不知道怎麽了,這一覺居然睡過去了一天一夜:“你餓不餓?師兄給你做一碗素麵去。”


    玄奘一摸肚子,本來沒有,被二哥這一說,好像還真的餓了:“那就麻煩師兄了。”


    臥榻有些涼,玄奘極不舒服地坐在上麵扭了一扭。看來,那不是夢啊,他是真的去了一趟靈山。


    菩薩說,他需要即刻前往長安,那裏會有際遇在等待著他。他握緊了雙手,做出了決定,此去長安,看來是勢在必行了。


    隻不過,他並不是為了金蟬子可以早日重迴靈山,也不是為了那什麽十世修行好人的名頭。這些東西,太過虛無縹緲了,人一死,精魄一散,就什麽都沒有了。


    正如那什麽勞什子金蟬子一樣,蓮花和菩薩,他們都說他是金蟬子,可金蟬子於他而言,就是一個名字而已。


    確確實實隻是一個名字的關係啊,別人說他是金蟬子,他就要按照那種規定的軌跡去生活了嗎?


    他不甘心,更不樂意,此去長安,他要證明,玄奘是玄奘,金蟬子是金蟬子。


    二者可以有前世今生的關係,但卻絕對不能代表彼此。就算最後,最後金蟬子重迴靈山,世間再也沒有一個叫玄奘的人了,他也要好好證明,他曾經存在過,以玄奘的身份活過一世。


    一碗素麵下肚,空空的肚子立時暖和了不少,這該是最後一次吃二哥做的東西了吧。


    從此,一個天南,一個海北,一個洛陽,一個長安。


    玄奘定定地看著長捷,“二哥!”


    這兩個字可是把長捷嚇了一大跳,他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輕輕捂著玄奘大師嘴:“玄奘,快別瞎喊。你我二人出了家,俗世的稱唿就不要再用了。”


    “哦……”又是一個稱唿的緣故,江流,金蟬子,陳禕,玄奘,還有那數不清的九世的名字,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


    他已然分不清楚了,隻想用著這個身子,用著這個身份,真真正正活個自己出來。


    “二哥,你就讓我這麽喊吧。”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我睡了一天一夜,夢裏,有菩薩,有靈山,更奇妙的是,還有一朵會說話的蓮花。”


    玄奘盡可能地用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開始他們的告別。


    可是,二哥確實是他最親的親人,長捷挑挑眉,似乎已經預知到了什麽,表情鄭重起來:“好,二哥就二哥。那江流呢?江流想說什麽?”


    玄奘左右兩隻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我想去長安。”


    長捷眼神空洞:“什麽時候?”


    “今天,今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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