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禕吸溜進了最後一根麵條,抹了把嘴,溫熱的氣息還活躍在唇齒間,令他迴味無窮:“二哥說的是淨土寺嗎?”


    二哥笑得眉眼彎彎,“江流最聰明了,二哥想什麽,你都知道。”


    被這一誇,陳禕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我看淨土寺的和尚很好,二哥為什麽說,以後要受苦了?”


    淨土寺……江流還不知道,出家意味著什麽呐!這麽想著,二哥將頭低了下去:“這樣子做,是不是不太厚道?”


    他既沒有看破俗世,也並沒有想皈依我佛,就這樣出家,算不算是成了騙子。


    正當二哥陷入糾結的時候,陳禕的小嗓門在一邊清亮地響起來:“二哥不會不厚道的。”


    二哥咬咬牙,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不是沒有辦法,誰願意騙人騙己:“江流,我們走吧!”


    他牽住陳禕小小手掌,他的手心裏麵已經遍布了一層薄繭,這讓二哥的心狠狠漏了一拍,更加堅定了那個不算成熟的想法。


    淨土寺背靠青山,前倚河流,占據了東都一片不可多得的好山好水。


    “你們怎麽來了?”當夜晚的明月高懸,寺中一片蟬鳴,盡管有些聒噪,但在廟宇肅穆的氣氛下,反而成為了一種具有節奏性的聲音。


    來人就是白日裏給他們銀裸子的那個和尚,二哥嘴唇翕動著,半晌都說不口:“我,我和弟弟想要……想要出家。”


    到最後,二哥的聲音簡直隻能靠嘴形來辨別,神奇的是,那和尚居然聽懂了。


    比陳禕兄弟倆快高出半截的身子往背後鐵質的大門上一靠,豁然敞亮的燈光由裏向外地映照出來,和尚笑笑,也不問他們緣由:“那就進來吧。”


    淨土寺的住持是一個早已過了耄耋之年的老人,但身體卻格外的硬朗,麵色也是終年紅潤。或許是早不沾世俗煩擾了吧,無欲無求,自然身體也得到了最佳的調理。


    住持跪在佛堂中,見了和尚帶著兩個孩子迴來,便招招手,示意陳禕兩兄弟過去:“你們喜歡這些嗎?”


    老和尚皺紋密布的雙手就像群山萬壑一樣,那上麵的溝溝坎坎十分的明顯,二哥和陳禕居然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深知這樣十分不禮貌的二哥立馬轉移了視線,還暗地裏伸出小手抓了抓陳禕的手,二人這才看到了老和尚正指著一本發黃的書卷。


    二哥猛地吸了一口氣,有些訥訥地答道:“我喜歡上麵的油墨香。”


    這話說得不假,老和尚餘光看去案前擺放得端端正正的那冊書,這書冊是高祖皇帝賜給淨土寺的珍寶。那上麵的油墨自然比一般的要強上百倍,也被淨土寺視為鎮寺之寶。


    寶物,寶物,多半也是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這書冊是自域外傳來的天竺經書,靠著淨土寺裏的現有資料來查看,老和尚至今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陳禕同樣也吸吸鼻子,讓他感興趣的好像還不僅僅是那油墨香,他伸出一隻指頭:“我能去那裏看看嗎?”


    老和尚笑著點頭:“當然可以。”


    陳禕走近桌案,那泛黃的書冊上靜止不動的文字在他眼中,不知為何變得異常熟悉。他當時說了一句話,把一眾寺廟的和尚都驚呆了,就連朝夕相伴的二哥都久久迴不過神:“這字不是中原的,是梵文。”


    老和尚激動不已,居然一下子從蒲團上站起身,抓著陳禕兩隻自然下垂的手臂,聲音就那麽顫抖著說了出來:“孩子,你,你是如何知道這文字是梵文的?”


    陳禕眼中那一閃即逝的光芒黯淡下去,此時他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總感覺在哪裏見過,但其實,我是真的沒有見過。”


    繞口令一般的迴答,並沒有澆滅老和尚內心激動的火焰。


    梵文是來自天竺的文字,那裏有著佛家聖地—靈山。通曉梵文的人,必定是佛學底蘊深厚的人,不然,就算那個人如何的博覽群書,也絕不會知道有關梵文的一絲一縷。


    可這個孩子,沒有半點與經文有關的知識,現在卻可以一眼看出這文字歸屬。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是天生的修行者,是與我佛有緣者嗎?


    打那一夜之後,俗世少了兩個陳姓兄弟,佛門卻多了兩個和尚。


    這一日,長捷帶著玄奘下山。


    “長捷師兄。”玄奘在長捷身後輕輕喚了他一聲,本以為從此不能再以兄弟相稱,自己心裏會很不適應呢。


    但,那也隻是本以為。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沒有發生過,在內心哪怕想了數千次,也總會和事實不一樣。


    長捷聽到這清亮的一聲喚之後,步子頓下了,心裏卻好像被一隻手緊緊抓住,窒息感憋得他很難受。但他知道,出家的規矩不能壞,於是,硬生生地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玄奘師弟,有事嗎?”


    玄奘不知道此時的長捷心裏簡直是像滴血一般難受,他白皙透亮的臉蛋上,嘴角往上揚了揚:“也沒事,就是很喜歡和長捷師兄這樣子走,感覺以前的日子又迴來了。”


    “哦,是嗎?”長捷一時之間,百感交集,說不清究竟是苦澀多一點,還是甜味多一點:“那就好。”


    那就好,他也隻能說一句“那就好”,遁入空門已經是事實了,覆水難收,他早該意識到的。


    “我們去那邊看看。”長捷指著一處人頭攢動的地方。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去湊熱鬧。玄奘點頭,並沒有說什麽。


    今天是他們兄弟二人,哦,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他們師兄弟二人。他們師兄弟二人下山采買的一天,他們需要把一個寺的和尚吃飯該用的米糧全部買好。


    “讓一下,讓一下。”


    玄奘和長捷二人瘦弱的身軀硬是被人群擠到了最前麵的位置。


    又是和當時那個屠夫相似極了的場景,眼前的禿頂大叔,他右手高舉著泛著銀光的菜刀,用那隻油手緊緊地抓著一隻渾身雪白的兔子。


    兔子在瀕死之際,不斷地掙紮著,兩隻小後腿雖然又細又短,但依舊拚命地蹬著,生死總得搏上一搏。憑什麽,憑什麽生死全由他人決定。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長捷入寺不多,但最基本的佛法已經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佛家弟子,怎麽會眼睜睜地看著刀下亡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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