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東。


    朱雀門一帶山清水秀,乃皇家大恩寺所在。


    朱紅的院牆外,有一小廟,廟中人跡稀少,環境清幽。


    一間佛堂小屋內,俊秀的和尚忽然停止了敲擊。


    不遠處,有一位身形挺拔的楚將,在蒲團前,虔誠地上了三炷香。


    小和尚嘴角一笑,譏諷道,“你這樣的人,還信佛?”


    “為什麽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周雲三跪九叩後,淡然起身,打量佛堂。


    此間素雅,沒什麽特別的裝飾,隻是用料卻極為不凡,都昂貴之物。


    “你殺人無數,若是有佛陀,你早該死了。”


    “周某征戰,無愧於楚人,無愧於本心,倒是你,拜佛心無佛,不知所謂。”


    周雲背對陸長生,毫不客氣的嘲諷這位陰陽大家。


    “好一句無愧於心。”陸長生對佛陀行了一個佛禮,隨後搖頭道,“周將軍,為此道義,身陷洛陽,可算值得?”


    “幹都幹了?管這玩意,還能後悔不成?至少比你強,不是軟禁在嵩山,就是軟禁在此地,”周雲嗤笑一聲,輕蔑的道“你這種陰謀家,終究隻是帝王的手段罷了。”


    古刹鍾聲。


    佛前青煙繞蓮台。


    清脆的木魚聲再次響起,佛堂裏陸長生虔誠誦經,周雲則在把玩佛堂的一些小玩意。


    大楚的佛宗道門興盛,且此刻尚未被各代帝王閹割,工藝精巧,能人輩出。


    某一刻,一道淡然的聲音在小屋響起。


    “天下不過大一點的牢籠,長生想要出去易如反掌,隻是外麵並見得好。”


    “那你通知我去蜀王府幹個雞毛?你直接搞定啊。”


    “小僧無兵也!你不去,我就會通知秦王。”


    聞言,周雲笑了,瘋狂譏笑。


    他眼神戲謔,踱步來到陸長生的蒲團前,蹲下後,冷冷的道。


    “若是我跟項濟都不去呢,你要如何?去求陛下嗎?”


    俊秀的陸長生搖了搖頭,肯定的說,“小僧自有辦法,能解決此事。”


    陸長生說行,周運還是信的,此人才智高絕,想必不屑於撒謊。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自己不去?”周雲隨意道。


    “因為她希望你去。”


    此言一出,周雲人愣了。


    誰說舔狗這玩意跟智力有關係?這天賦妖孽不一樣陷入其中。


    “哼哼……”周雲笑著搖頭,再次來到蒲團,虔誠的上了香,隨後說道,“陸大才子,成瑩的世界裏,對你印象並不深。”


    “小僧並不在意,一念紅塵,遁入空門,吾本不配,何苦求載。”


    古刹裏的鍾聲,讓陸長生想起了過往,他刀鋒般的眼裏,似乎出現了十幾歲的成瑩公主。


    那是他魂牽夢繞的女子。


    陸長生自幼多病,母親希望他能健康長大,六歲改名長生。


    陸家乃寒門,長生被迫去了鹹陽宗族求學,但幼年時期,他飽受欺淩。


    因為他的出現,整個學堂裏的孩子都成了笨蛋。


    後來成瑩公主遊學關中,幫他打跑了欺負他的族人,還給了他一塊腰牌,此後,陸長生再未受過欺淩。


    十五歲那年的悲哀,陸長生永遠不想提起。


    父親在洛陽獲罪,母親帶著積蓄前去斡旋,最終雙雙死在洛陽。


    那個下午,運河街頭,長生賣身葬雙親,可體弱多病,臉身凍瘡,何人願意。


    就這樣,路過的人很多,但始終沒人買他這個連奴仆都幹不好的男人。


    他等來了最不願意看見的人,成瑩公主在華貴的馬車上,他跪在運河的楊柳樹下。


    公主收迴了他的腰牌,他像個卑微的螻蟻,全場不敢看一眼,默默的離去了。


    ……


    聽完這些,周雲並不知怎麽評價,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好像也談不上。


    隻能說最差的陸長生,遇見了最好的成瑩吧。


    王朝中期,土地兼並嚴重,葬父葬母的代價是很高的。


    很多寒門甚至承擔不起,因此返貧甚至破家。


    封建時代,山林土地都是有主的,不是誰想埋就能埋。


    曆史上,很多賣身葬父、賣身葬母的例子,不是因為挖不出那個墳坑,而是買不起那塊地。


    當然還有亂葬崗可以埋,但那個地方長期亂埋,到處是屍骨,野狗橫行。


    古人重孝道,也重視落葉歸根,入土為安。否則雙親就是孤魂野鬼,兒孫於心何忍。


    當然了,就算有歹毒的後輩,但村中縣裏悠悠之口,不忠不孝之徒,難以生存,到時候不葬也得葬。


    因此王朝一百年後,先人去世,埋葬的費用,在民間是很大一筆支出。


    “那你不幫成瑩幫楚帝,你特麽忘恩負義。”周雲憤然一怒,這不就是項二愣子,把老賈給弄下去了。


    “士為知己者死,當年是楚帝給了小僧機會!”


    周雲懂了,陸長生在最絕望的時候碰見了楚帝,而楚帝給了陸長生機會,後來陸長生更是高中文魁,才有今日之名望。


    這很像曆史上的一個人,胯下之辱,飄搖半生,才華蓋世,碌碌無為,當他被劉邦封為大將軍時,也許就像大楚洛陽之亂的陸長生一樣吧。


    人們說韓信不懂政治、不會算計,但周雲的眼裏,曆史的迷霧已經看不清了,韓信那種妖孽,豈是常人所能看透。


    也許,那年齊地,他踏上迴長安的馬車時,就知道後麵的結果了。


    “再說成瑩,不是好好的迴來了?”俊俏和尚陸長生嘴角冷笑,淡淡的說道。


    “你,你特麽在算計我?”周雲眼神一獰,殺機浮現,一股氣血之力,環繞周身。


    兵神係統已經分析出過程了。


    君子可欺之以方。


    陸長生其實算準了周雲不會殺項濟,如此就能大肆操作,最終成瑩安全迴到洛陽。


    周雲仰天長歎一聲,癡笑道,“難怪楚帝要看著你,你這種人,不為他所用,就為他所殺。”


    北疆這一局,輸了就是輸了,周雲此刻已在洛陽,過往再提也毫無意義。


    何況周雲此刻以身入局,一切尚未可知。


    “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是也一樣,周將軍。”


    “不,我跟你不一樣。”周雲一身精甲,挺如蒼鬆,居高臨下,冷冷的說。


    “就像本將軍今日,能輕易捏死蜀王之子,卻一點代價也沒有。”


    “五姓望族,裴相之子裴寂斎呢?”陸長生笑道。


    “敢不服,老子一樣殺。”周雲麵無表情,淡淡敘述事實。


    “你不怕嗎?洛陽大楚朝廷抓了你,死路一條也。”


    周雲踱步,緩緩來到佛架上,那裏有個祥雲圖,周雲似乎有點眼熟。


    他隨意一笑,“我為什麽要怕?怕的是楚帝才對。”


    “他現在占盡上風,贏光了所有的籌碼。他敢抓我?”


    “秦王一旦帶著龍驤軍跟玄武軍暴動,洛陽頃刻之間變為孤城。”


    楚帝跟霍太後這段時間,一直在清除龍驤軍跟玄武軍的北疆勢力。


    可這兩支軍隊,有軍魂有信仰,豈是輕易能完全掌控的。


    如此雄獅,丟了又太可惜,楚帝項乾舍不得,這從恩寵李興至極,就能看出來。


    楚帝隻要抓周雲,甭管什麽原因,北疆軍人隻會認為皇帝要鳥盡弓藏了。


    這個時候,項濟登高一唿,洛陽有傾覆之危。


    聖昌皇帝已經贏了這一局,周雲軟禁在洛陽,項濟擔任秦王,遠離了軍隊。


    並且周雲、項濟並沒有阻礙楚帝對軍隊的處理,這完全就是臣服的表現。


    聖昌皇帝已經贏了,絕不可能再來對賭。


    此刻秦王跟周雲,隻要不是拿刀進皇宮,其他的事,皇帝都不會過問。


    “羽林跟虎衛,是打不贏北軍,但你們也進不來洛陽,屆時各路勤王大軍一到,項濟豈不是束手就擒。”


    古刹幽靜。


    一個老僧又要準備敲擊古鍾了。


    周雲屹立在佛堂門口,背對誦經的陸長生,嘴角一笑。


    “勤誰的王?是楚帝,還是項濟?”


    “誰又敢賭,洛陽十六個城門官,有沒有人要從龍之功呢?”


    “強就是強,弱就是弱,秦王勢強,帝不敢發。”


    周雲的話,陸長生很清楚,是現實情況。


    若是羽林軍跟虎衛軍能打過龍驤、玄武,那楚帝的所有問題都不存在。


    但大楚皆知,莫說二對二,龍驤、玄武隨便一支,滅了楚帝兩支大軍都不是難事。


    龍驤軍在肖原灘抗著十萬北狄雄兵,殺了一個月。


    玄武軍也在野狐關,跟突厥大戰數場,最終迫使突厥無可奈何,簽訂盟約。


    這兩支軍隊什麽戰力,大楚權貴心知肚明。


    這也是霍太後對北疆兩支強軍,又愛又恨的原因。


    隻是隨著時日漸長,周雲跟項濟的影子會被慢慢抹掉。


    超過某個時期後,項濟沒有軍勢,周項二人,死無葬身之地也。


    正當周雲踏步出門時,佛堂裏傳來一道聲音。


    “裴溫三朝元老,手段高明,周將軍小心了。”


    聞言,周雲隻是略微停下腳步。


    寺院中老僧劈砍柴木,銅爐焚香,古樹幽幽。


    周雲思索片刻,輕蔑一笑,踏步離去。


    隻是周雲沒注意,他笑的同時,佛堂裏,陸長生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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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蜀王府。


    梅花庭院。


    成瑩在閨房銅鏡前,不停的觀看手腕上的金鐲,越看越喜歡。


    雖然這個比不了李娘子跟李貞將軍那個絕美,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更重要的是,這是周將軍送給她的。


    話說,周雲為何有如此多的金鐲,成瑩不禁有些疑惑。


    趙盺踏步而入,手裏端著一本冊子。


    “剛剛哭的死去活來,這會又跟春天的母貓似得。”


    “你……”成瑩怒目而視,但隨即卻俏皮的笑了出來,不計較的說,“本公主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見識。”


    趙盺將冊子遞給成瑩時,忍不住開口道,“你不如住進天策府,兩人在一起啊。”


    “我……我蜀王兒媳,寡婦一個,大楚禮教,流言蜚語。”


    “你不去也是流言蜚語啊,何苦委屈自己。”


    說到這裏,成瑩麵色灰暗,甚至連人看上去都破敗了,她潸然淚下,痛苦的說。


    “我隻想遠遠的看著,不要逼我,趙盺。”


    “好,好好,不逼,不逼!”趙盺抱住了銅鏡前的成瑩,後者哭的像個孩子。


    “那個雪花鹽的事,周明空也想插一腳,看你的意思?”


    “給……給她唄,反正就當給周將軍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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