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壽宮。


    戲家的表演已經散去,皇家子弟進入宴席,而之前作陪的貴婦貴人們紛紛離去。


    此刻,雕龍大柱旁,金磚之上,一位衣著極其華貴的慈祥老者,笑眯眯的領著一員錦衣少年,踱步而來。


    此人麵容剛毅,眉宇之間,英氣攝人。


    加之一身氣血如驕陽,即使未穿甲胄,依舊能看出是位沙場大將。


    “來來,興兒,這個是小十六。”老太後就像個族中祖輩,替李興引見家中的小女孩。


    十六公主豆蔻年華,麵容嬌羞,行了楚禮後,臉紅到脖子根了。


    二十歲出頭,力戰楊雙的少年郎,眼神桀驁不馴,根本不似平日見到的世家子弟。


    武人挺拔,朱紅錦衣似量身而定,簡直就是衣服架子。


    廊中楚兒,英姿勃發,宛如風景,那個貴女經得起這樣的誘惑。


    今日太後帶此人過來,意思很明顯,不少項楚貴女使勁給李興使眼色,包括剛剛還害羞的小十六。


    “哈哈,不愧是少年郎君,楚女們沉不住氣咯。”


    老太後拍了拍李興的手,隨後放下,杵著金杖,緩緩進入仁壽宮大殿。


    華貴的老者走遠後,李興的眼神一變,從受寵若驚變為冷若冰霜。


    如果不是全老鬼明確的告訴他,太後也是他的仇人之一,他還真信了這老婆子是個慈祥的老人。


    前方大殿裏,皇帝坐在主位旁,這裏是仁壽宮,主位還是要給母親的。


    左側四張矮宴桌,分別是秦王、齊王、晉王、陳王。


    他們身後坐著各自的家將,獨立一方,位置寬敞,宮女伺候左右。


    實力在任何地方,都是說話的本錢,皇宮也一樣。


    其他所有的弟弟妹妹們擠在右側一起,而他們卻能獨立成位。


    四位皇子乃當前大楚實力最強悍者,


    齊王迎娶了上官氏,有徐州上官氏背書。


    晉王為丁貴妃所出,有太原郡的力量。


    陳王身後站的是百年門閥,南陽蕭氏。


    秦王項濟原本最慘,他沒有母族,但他的實力卻是最強的。


    十五騎出洛陽,三十萬人敗鐵力,乃是最能征善戰的鐵血皇子。


    “今個哀家喚你們來啊,一則好久未見,二則諸位勞苦功高……”


    大殿主位,關中霍氏老太後慈祥的訴說起項楚的仁義,


    這些話下方項楚子弟們聽過無數次,都是些毫無意義的開場賀詞。


    但所有項家皇子、公主們都聲色並茂,認真誠懇的聽著老祖宗的話語。


    唯有項二愣子,他就像顆老鼠屎,差點睡著了。


    楊猛眼疾手快,伸手頂住,項濟這才雙眼一睜,甩甩頭,眯著眼小聲說。


    “這仁壽宮比周老弟開會還無聊,盡說些廢話,還不如剛才,本王戲說北疆來的精彩。”


    “主公。”楊猛麵色嚴肅,小聲的提醒道,“太後權柄鼎盛,莫要得罪了。”


    楊猛的實力今非昔比,武者生死邊緣突破是最快的,數次先登,楊猛已經有了自己的武者之勢。


    他早就發現老太後瞄了這裏幾眼,秦王這樣,是很危險的。


    洛陽裏的鬥爭,不似北疆戰場,明刀明槍的幹。


    那都是殺人無形,害人無聲,保不齊一個小動作,就要了性命。


    各家皇子,那個不是認認真真,如履薄冰,就秦王還是北疆那一套,開會打盹睡覺。


    仁壽宮主位上,太後的聲音不知不覺大了幾分。


    她出身高貴,乃關中霍氏,自幼通武藝,嫁給明帝之後,鬥倒了多少英傑。


    老太太甚至都記不清了,最少三十幾年吧,上一個不聽她說話的人死在午門。


    魏公公拳頭緊握,他是太後發小,此刻項濟的無禮行為已經觸怒了他。


    “秦王,秦王!哀家說大楚皆忠義,容不得小人,你可聽到了。”


    “呃……聽,聽到了,此乃大善之言。”項濟忽然被太後點名,毫不在意的迴應。


    “哀家初見青龍,便覺得甚是有緣,許個公主給他,跟霍老將軍結成親家,秦王該不會反對吧!”


    該不會反對?這誰敢反對。項濟不禁心裏嘀咕。


    “全憑太後做主,濟皆可行。”


    項濟此言一出,大殿中的人無不為之一怔。


    小皇子小公主們多是擔憂,齊王等人卻是差點笑出聲來了。


    皇太後當麵搶人,項濟竟然無所謂。


    大殿主位上,楚帝眼眸深邃,跟母親相視一笑,隨後宴會開始上主膳。


    今日太後目的已經達到,笑容和藹,跟不少上來祝賀的公主小皇子們有說有笑。


    但這種溫馨的場麵,總有人要打破。


    本以為今個項濟不聽太後賀詞已經是無禮了,誰料這會上菜他竟然更加過分。


    一會嫌棄這個菜難吃,一會嫌棄那個菜難吃,就算難吃,一般人都不會表現出來。


    可項濟北疆待習慣了,若不是在仁壽宮,他都要吩咐了,


    那個誰,把些難吃的菜給士兵們分享。


    若是梅朝遠跟段淵在此,就會覺得很正常。


    定襄大營搞事第一人項濟,那可不是浪得虛名。


    “濟兒!莫不是這些菜肴不合你的口味?”楚帝有些慍怒,冷哼了出來。


    今日老七屢屢不給母後麵子,很可能是皇帝跟母親在瓦解項濟的力量,後者表達不滿。


    項濟隨軍北征,能打下偌大基業,絕不是毫無心機的貨色。


    “父皇,這東西都華而不實啊。”項濟眉頭帶著嘲諷,嫌棄的道。


    華而不實?!


    主位上,霍氏皇太後跟楚帝眼神一冷,秦王好大的膽子,若有所指。


    楚帝臉色陰沉,龍顏大怒,


    項濟竟敢諷刺朕厚恩龍驤軍此舉,華而不實?太可恨了。


    “這些糕點,將粟米等碾磨之後,加入了大量的花粉等名貴的東西。完全背離了烹飪的本質。”


    “高端的食材,往往隻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


    “還有這盤烤肉,大量使用佐料,空堆華麗,烤肉的根本是火候,火功才是一切。”


    “莫說跟丁不四和周老弟比,就是本王都弄的比他強……”


    借物諷人,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嘲諷皇帝跟太後,還不如兩個廚子。


    “放肆!”項濟還在誇誇而談,殊不知他的每一句都是在打老太後的臉。


    皇太後氣得身子浮動,項濟說的不是菜肴,而是她跟楚帝的行為。


    然而,就在太後爆發這一刻,現場氣氛為之一怔。


    魏孝賢隻感覺到了兩股恐怖的壓力,項濟身後,李興跟楊猛二人眼神冰冷的看著他。


    此刻,最近的護衛都有二十步,而皇帝跟太後身邊隻有他這一個宗師頂級高手。


    項濟身後死士,乃沙場之人,武威自強三分,比起江湖路子,煞氣淩烈。


    魏孝賢雖然未必會輸,但皇太後跟皇帝肯定也會被換掉。


    三皇子齊王身後,供奉的宗師武者,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


    青龍李興,先登將軍楊猛?此二人氣血之威太甚,他完全不是對手。


    別說這些供奉,齊王、陳王等人也很緊張,咽了咽口水。


    吃個夜宴,搞得這麽刺激,何苦呢?早知道就穿軟甲了。


    仁壽宮大殿,一時場麵寂靜無比。


    隻有項濟跪坐在宴桌前,聲音囂張且嘈雜,不停的點出食物裏的不足。


    他明明在找麻煩,偏偏又說的頭頭是道。


    小皇子小公主們麵麵相覷,目瞪口呆。


    七哥如此自信?他就敢斷定祖母不敢動手,還是他有絕對的把握殺了祖母。


    聽說七哥在百萬軍中叫陣,明白了,原來七哥也是高手之一。


    老太後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魏公公,後者額頭流下了冷汗,默默地搖頭。


    “哈哈……”楚帝朗聲大笑,既像認可,又像自嘲。


    “濟兒,沒想到,你深得庖廚之道,得空一定要去你府上嚐嚐。”


    楚帝打了圓場,表麵笑得樂嗬,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楚帝很憤怒,項濟認定了朕不敢殺他,殺他北疆建安軍頃刻之間造反,龍驤軍、玄武軍也會隨之暴動。


    他甚至連演都不屑,看來,所有人都小看了他。


    “朕好糊塗,”楚帝在太後的身邊,小聲的歎息道。


    “陛下為何如此憂慮?”太後何等人物,隻是短暫的失神,這會跟項濟比之前還要親切。


    令她沒想到的是,秦王如此試探皇帝跟她,此刻竟然也眼眸真摯的笑著招唿她這個祖母,這養氣功夫真是厲害,城府太深了。


    “七兒能打下偌大的基業,朕竟然以為他是個庸人。”楚帝眼中閃過異色,冷冷的說。


    “看來,北疆被他騙了,他早就在等了,等朕召他迴來。”


    “莫慌,孩兒!”


    霍家太後笑著緩緩起身,那笑容,就像鄰家老奶奶一樣慈祥。


    她拄著金杖,似乎要踱步去大殿宴台,走之前,輕輕的對楚帝笑道。


    “從長計議,莫要急,洛陽裏,沒人是咱們母子的對手。”


    大殿下方,齊王跟陳王眼神耐人尋味,互視一眼後,皆是感到不可思議。


    今日項濟如此打皇太後的臉,老太太此刻竟然跟他祖母情深。


    這也就是項濟,若是別的皇子,此刻已經是死人了。


    關中將門出身的霍太後,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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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史記載:聖昌皇帝二十四年冬,北征諸皇歸,七子項濟,借宴食諷太後召其兵。


    後大怒,然濟不懼,猛士者李楊二人怒目,帝後遂不敢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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