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冬日的清晨,天色還沒有亮。但地上半尺多深的積雪散發出的微弱熒光,就像是硯台裏新注了清水,竟把這如墨的天光調的顏色淡了許多。借著這淡淡的如水的光線,依稀可見扯絮般的大雪還在簌簌的往下墜落,看著一時半刻並沒停下的意思。


    荒山野嶺萬籟俱寂,一眼望去隻有無盡的白色,和寥落幾點燈光。那幾點燈光在山腳下水平連成一線,倒把一處莊子的輪廓淺淺的勾勒出來。此刻莊子上自然沒什麽活計,但卻有一件比什麽活計都重要千百倍的大事正在發生。


    “他娘.的!都一天一夜啦,這老二怎麽還沒迴來?難道請個穩婆比他搶個婆娘還要難?!”一個左臉有道刀疤的壯漢不耐煩在院子裏來迴走著,一雙腳竟在白色雪毯上軋出一條黢黑、溜滑的冰琉璃道。


    “大哥稍安勿躁!這幾日大雪封山,本來就路滑不好行走,再加上咱們距離最近的鎮子還有幾十裏地,這一來一迴,就是不吃不喝恐怕也要耽擱上一整日功夫!”立在屋簷之下的一位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拈著胡須,看著倒是頗為沉穩持重。


    “就是!大哥你急啥!這娘們生孩子,你再急也幫不上忙不是!那算命先生都說了,這孩子有那啥啥之才,那要生不下來,還能作數?你就別瞎擔心啦!”書生旁邊的男子看著更年輕些,隻是生的膀大腰圓,看著頗有幾分蠢笨。


    “四弟,是烹國之材!”書生用手肘搗搗那莽漢,才好心的提醒一句,便收到了大哥不滿的怒視。他心虛的縮一縮脖子不敢再出聲言語。


    一行人正覺得氣氛尷尬,突然聽見一個聲音遠遠的喊到:“大哥,穩婆……穩婆我給你請來啦!”


    噗嗤——書生掩嘴而笑,這老二說話就是沒個講究,他大哥才不需要穩婆好不好。他正想著,一個壯漢已大步流星而來,肩上還扛著個不停掙紮蠕動的麻袋。


    大哥還沒說話,就聽屋內一聲微弱的哭聲傳出,像隻貓兒叫似的。緊接著,棉門簾兒掀開,一個年歲不大的丫頭哆哆嗦嗦的出來:“夫……夫人生了……”


    那刀疤臉兒一聽,著急忙慌就往屋裏去,那料腳下打滑,四仰八叉就摔倒在地上。


    “哈哈哈……”他的三個旁觀的弟兄齊齊發出毫不遮掩的笑聲。


    刀疤臉顧不上嗬斥,麻溜的從地上爬起,一手捂著尾椎位置,一手推開那丫頭,急急進到屋。


    屋子裏,滿是血腥之氣。帷帳內,那婦人麵若金紙,一團咬爛的帕子就丟在她嘴旁不遠處。在她身旁,擱著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娃娃,隻是那娃娃臉色又皺又黃,一雙眼睛也緊眯著,看著實在是醜陋無比。


    刀疤臉沒看那婦人一眼,一個箭步走到床前,抱起那孩子就想掀開繈褓,身旁的丫頭卻怯怯的主動說出真相:“大當家……夫人生的是……是個姑娘!”


    什麽?!刀疤臉的手一僵,欣喜的臉色瞬間布上一層厚厚的陰霾。他又確認般深看一眼那孩子,隨即失去了掀開來看的興致。他把孩子隨手丟迴床上,轉身捏住了那丫頭的脖子:“你——看清楚了?”


    丫頭不敢直視刀疤臉的眼睛,渾身抖的如篩麵一般。她感覺脖子被扼的窒息,這才忙不迭的點了點頭。


    刀疤臉心裏一沉,就像摸到什麽髒東西般嫌惡,一把把那丫頭甩在床沿上。


    唰!棉簾兒掀開,他頭也不迴的走了出去,充耳不聞床上那小東西驚醒的大哭聲。


    原本院子裏的笑聲還未散盡,他那幾個兄弟再見到他,不由又想起方才他滑倒的那幕,所以一個個不知趣兒的重新裂開嘴巴。


    還是書生性子細,最先意識到了大哥的異常。他迅速收斂了笑容,低聲追問一句:“大哥?你怎麽啦?”


    刀疤臉麵色沉沉,本不欲答,但看幾位兄弟都看著他,幾次張嘴才憋出一句:“什麽狗.屁神算!都他.娘的騙人的!你們現在就派人去地牢——把那老東西拖出去砍了喂狼!”


    書生不明白老大話裏意思,一雙眼睛遲疑的看向其他兄弟求助。


    “夫人?夫人您醒醒啊!夫人!”屋子裏被甩在床沿的丫頭抬起頭來,正看見床上大片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的血跡。她顫抖著掀起蓋著的棉被,這才發覺那婦人的兩條細白腿上完全浸泡在血泊裏。


    她渾身冰涼,心被巨大的恐懼攫住。一雙手哆嗦了半天,終於伸到了那婦人的鼻子底下。


    怎麽會沒有感覺?她狐疑的收迴手,把手伸到自己的鼻子底下。熱的!有氣流流動!再伸到婦人的鼻子底下,又沒了感覺……


    幾次三番試探,那丫頭終於確定:夫人是撒手人寰了。她嗷一聲痛哭出聲,對逝者悲傷比對未來的恐懼更甚更難以承受,瞬間壓垮了她的求勝意誌。


    她和剛剛離世的夫人本是一對主仆,因為亂世避難投親,偶然路過這座伶仃山。哪料這山腳下竟有一處匪寨,她們主仆二人被劫掠至此,一住就是一年多……


    雖然小姐是被這匪首用強占了身子,但發覺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小姐的母性就漸漸展現出來。她以為,憑著這個孩子,她能和自家小姐長久的在匪寨立足,沒想到小姐因為難產而死,這孩子還是個女孩兒!


    看著小姐屍骨未寒的模樣,她們主仆一起的平淡時光一幕幕在她眼前閃現,更叫她心如刀絞。她發狠擦了眼淚,一把抱住孩子,一手握著一把剪刀,直直的衝出門外。


    “你這個殺千刀的!我要你現在就給我家小姐償命!”她見刀疤臉距她隻有一米距離,抬起手臂就朝他狠狠刺去。


    刀疤臉還未轉臉,一旁的老四已機敏的伸腳把那丫頭絆倒。


    書生眼疾手快抱住嬰孩,然後才踩在那丫頭的後心處。“大哥?!”他小心查看著孩子,生怕她哪裏摔傷或受損,卻意外發覺她的手掌心裏一個清晰的蓮花狀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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