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大堂裏,突如其來的喝止打斷了私語者的八卦,一時竟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起身的霽陽身上,但她卻絲毫不以為意。因為和各色目光相比,流言在調鼎坊恣意傳播,陶歆和白裔的無動於衷,才更叫她覺得齒冷。


    “阿婉才不是那樣的人!你們不配提她,沒的玷汙她清名!”霽陽胸口一陣滿漲,說出這句後才稍微覺的舒坦了些。她平穩一下情緒,決定不再管調鼎坊的什麽狗.屁忌諱,盡情替阿婉討迴公道:


    “昨晚的事,早已查證清楚:阿婉和帕魯的清白也被玉帝、四禦一致認同,你們又有何異議?難道你們自覺比玉帝、四禦還要高明?!你們不譴責設計者,還給受害人身上潑髒水,安的到底是何居心?!仙界的臉都被你們丟光了!”


    “就是!阿婉才不是那樣的人!你們又不了解她,憑什麽妄議她的是非長短?!”青青見霽陽極力為阿婉辯駁,便如同遇到戰友般溫暖,再不顧忌白裔的目光,大膽替阿婉說話。


    “兩位姑娘說得對!我雖不曾與阿婉姑娘結交,但也有過幾麵之緣;像她那般心思單純之人,斷不會做下此等醜事!”恆隆本不是如此高調之人,也不屑插手此等小事,但聽到霽陽說起四禦,他才恍然驚覺自家主子和阿婉的交情,於是連忙一改常態的為她辯解。


    ……


    大堂裏的話語,屢屢犯了陶歆的忌諱,但陶歆卻並未從廚房裏出來製止。


    此刻的廚房一片靜寂。沒有了鏟勺碰撞鍋子的聲響、肉蔬丟入熱油的香氣,偌大的灶間裏竟顯得異常冷清和蕭瑟。


    一個人的陶歆,在這靜寂裏什麽都沒有做,隻身體前傾,雙手撐著案板,頭微垂盯著地麵,好像要等著地麵開出朵花兒來。


    方才外邊大堂的聲音一字不漏的落進他的耳朵裏,在他心裏掀起巨大的風浪。風浪所到之處,卷露出沉埋的記憶,也拍裂開多年來苦心壘築的心防。


    連外人都那麽相信阿婉,為什麽自己卻對她如此懷疑?當年聽說她揀著高枝兒而去,但若果如此,她為什麽沒有趁著萬佛宗會後風頭無兩的氣勢,一舉入住淩霄宮?即便是此舉受挫,她也該是跟隨宦璃待在紫府啊,又怎麽會甘心屈居玄洲一隅,靠開間鋪子過活?


    照理說阿婉應該是對調鼎坊有無盡的眷戀或歉疚的。否則她也不會在仙界兜售凡間的飯食,甚至連營業的時間也刻意選在和調鼎坊截然相反的白日。可為什麽八百年的時間過去,她寧肯選擇自己背負一切,也不親自來調鼎坊解釋或開脫?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


    ……


    陶歆心裏的疑惑越發放大,衝動的想要趕赴玄洲,立馬找阿婉問個清楚。但就在此時,他突然聽見白裔清冷的嗓音:“小店經營,最重一個‘信’字。今諸位雖出於義憤之情,但言談之間卻也壞了調鼎坊的規矩。為了減少爭執、不虞,還請犯規之人主動離開!”


    白裔的話就像是一盆冰水澆在陶歆頭上,瞬間叫他恢複“清醒”。是了!如果說到信任,他最該信任的也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除此之外,就是有著數萬年交情的白裔。但他和白裔趕赴紫府,他清清楚楚聽見宦璃說離開調鼎坊是阿婉自己的選擇,而且當時白裔也在現場!


    紫府仙洲的那條深不見底的溝壑,還赫然存在於陶歆的腦海,就像一道永遠不會複原的傷疤叫他隱隱作痛。


    八百年了,八百年的隔閡與疏離。無論是什麽緣故造成的,他們恐怕也再不能迴到從前了吧!


    陶歆垂著的頭,越發無力向下。他心裏剛燃起的衝動之火轉眼間熄滅了。他起身拿起一壇果釀猛然灌入腹中,明明香甜醇厚的甘露卻在他口中化做無盡的苦澀。


    ……


    仰聖殿的事件之後,隨著時間推移,關於阿婉和帕魯的好奇、八卦終於慢慢淡去,日子也漸漸恢複了平靜。


    這日傍晚打烊,阿婉盤點了食材,才發覺又該去往凡間采辦了。但不知帕魯因為何事羈絆,一整日裏都未從淩霄宮歸來。她隻好循著南天門方向自行離開。


    “姑娘又要出海了?”守衛在南天門的增廣天王溫星子,把一隻渡界舟牽到阿婉跟前,主動朝她搭訕道。


    “你認得我?”阿婉有些詫異,她雖看著增廣天王也覺得麵熟,但並不知道他的名字。


    “嗨!你差不多每隔十二日便出海一次,每次都是傍晚時分,偶爾又有帕魯公子相隨,不是煙火灶的阿婉姑娘又是哪個!”持國天王馬流兮看出阿婉的驚奇,隨口為她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阿婉接過渡界舟,朝他們了然一笑:“往日裏隻有多聞天王和廣目天王偶爾到煙火灶坐坐。兩位天王若是不棄,改日一定要一同前往啊,我請客!”


    “一定,一定!”兩位天王看阿婉踏上扁舟,邊揮手作別邊笑著答應。


    ……


    南天門外,夕陽流金溢彩,分外絢爛。但放下了渡界舟,行入星海裏,天色瞬間暗了下來。


    阿婉懶懶臥於舟內,俯身望著暗藍星海裏的點點碎光,漫無邊際的想著心事。


    暗色深沉的海,就如同最深沉的夜,包容著一切未知。黑色的影子在海裏由深入淺浮出水麵,又化作汪洋的海流湧向四方。揉碎的星光在深藍靛青裏匯聚又散開,仿佛具有著生命和性情。


    渡界舟裏放著一個軟墊,靠在上邊就好像有一個堅實的懷抱攬著阿婉,叫她覺得放鬆又踏實。雖然她自己時常警醒,不去想調鼎坊的人或事,但此刻還是沉溺於這類似於陶歆胸膛的感覺——不過是一種錯覺罷了,就縱容自己放肆一次?!


    漸漸的,阿婉的眼皮越來越沉,腦子裏也時清明時混沌。


    差不多十幾日的功夫,她就要下界去用藥丹置換些食材。遇到帕魯有事,她也是孤身一人。但像今夜這般困倦、疲乏,她還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


    她不想入睡,不想拱手讓出這仙體、還有這叫她沉迷的懷抱,所以,她抬手用力咬一下自己的手指。


    刹那間,血的腥甜裹挾著茉莉的香氣充溢她的口腔,可是她卻腦子裏越發的混沌恍惚,連眼皮也粘連住了一般睜不開來。


    耳畔處,咕嘟咕嘟的湧著水聲,好像有什麽沾濕了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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