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漿酪浮光、臘味橫陳;魚凍碎糯泛著彩虹光澤,細若遊絲的麵身安靜的臥在熱湯裏;之前的奇異景象眨眼間消失不見,好像眾人一起做了一個奇異的夢。


    還是原本心不在此的霽陽最先反應過來,她把眼睛從菜肴挪到陶歆身上,對著他癡癡道:“這麽些個菜肴,難為你怎麽想出來的,不僅模樣別致有趣,味道聞著也好;自從嚐過你做的菜,我便茶飯不思、無心事事,分明才離開這裏,馬上就又盼著夜幕降臨,這可如何是好?”


    眾仙聽得一陣耳熱,這哪裏是誇讚陶歆廚藝,分明是大膽表白的情話。尤其一些小仙看來,憑著登不得台麵的廚藝,居然能得到長生大帝最嬌寵的女兒青眼,陶歆真是走了大運。


    不知陶歆是性子直,未體會霽陽話裏深意;還是這麽多人在場,為了全其顏麵;他看向霽陽的目光依舊冷漠而帶著距離:“真如客官所說,那就是我們調鼎坊的福氣啦!菜肴已經上齊,若無它事,我們就先告辭了,後廚還有許多事要做呢。”


    陶歆說著拉住阿婉的手就想離開,卻被霽陽一雙手攥住衣袍:“別走!你跟我走吧?南極——南極需要你這樣的才能!隻要你同意,何必屈居於一爿小小的食肆,作什麽每日忙碌的大廚!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霽陽的話就像是陶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他遮掩不住好笑與嘲弄,眼神掃過四周,嘴角歪歪的扯出一個大大的弧度:“我想要的你能給?你……”


    “你可是對陶歆太好了!”白裔最熟悉陶歆,看他眉峰微挑、歪嘴輕笑,便知道他接下來肯定沒什麽好話,所以在他口吐毒液前,張嘴截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陶歆還欲再說什麽,卻被白裔幾下推搡進廚房。


    “客官以後這樣的話還是莫要再提了。您雖一片好意,但不見得那小子領情啊。我們從開始開店就待在一起,如今算來也有千年了。我們感情親厚,他最聽不得什麽分離的話……”白裔把陶歆的失常反應歸結到自己和調鼎坊上,既全了霽陽的顏麵,又給了她誠摯的規勸。


    “那以後你們若需要什麽,可一定得告訴我!我……我是什麽都舍得的!”霽陽察覺到了陶歆情緒的異常,但也把白裔的話信以為真,她惴惴的補望廚房方向,頗有些追悔莫及的意味。


    “陶哥哥,在生氣麽?”阿婉尾隨陶歆迴到廚房,看著他一語不發的模樣很是驚奇。


    “你看小爺像是很開心的模樣嗎?”陶歆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數萬年的大男人的自尊叫他對霽陽的話感到深深的侮辱。


    “可是一個人能無條件的為你好,為你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那是多大的福分啊!”阿婉不解。


    “你記住: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神仙還是妖怪,沒有人會無條件的對你好。如果真有誰掏心掏肺的待你,那麽ta也是想在你身上謀求更多——身體、性命、自由、禁錮、愛情、仇恨……所以,凡事還是靠自己的好。”陶歆上前一步正對阿婉的眼睛掏心置腹道。


    “我不信!就像你和白掌櫃對我……”阿婉不以為意還要辯解,卻被陶歆的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擋住了她接下來的辯解:“我們也不例外!”


    此刻的阿婉並不相信,她還想籌謀著:在很久的以後,把這件事再拎出來迴講給白裔和陶歆,好好的嘲笑他們一番。但後來她才明白——陶歆的話半點不假,從來糊塗可笑的就隻有她自己而已。


    多少年過去之後,她再迴憶起這個夜晚,早淡忘了當時陶歆的容貌和神情,淡忘了當時的心境,但卻仍然清晰的記得陶歆的手指。她疑心:那根放在她唇上的、粘過辣椒汁液的手指,把一顆火種栽進了她心裏,它悄悄生根發芽、枝繁葉茂,在多年之後、她措不及防的某個時刻,突然燃起滔天大火,把她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部毀滅……


    廚房裏的阿婉還想就著霽陽的事繼續和陶歆展開討論,突然她聽見北大堂裏一陣喧嘩。


    “出事了!”大春兒焦急的臉龐出現在窗口。


    原來北大堂的姑娘就是同書生私奔而來的。他們二人正和和美美的用著餐,不料她的家人卻帶著一眾家丁來勢洶洶的追趕而來。剛才的響動就是書生被推倒在地的聲響。


    “賤人!寡廉鮮恥!老夫好吃好喝供養你十幾載,沒想到你竟做出如此敗壞門風之事?!你叫老夫的顏麵往哪擱?你叫同你定親的王遜如何看我們張家?我……我打死你!”一名須髯泛白的男子舉手就給了姑娘一耳光,幾句數落之後猶不解氣,又抬手要打卻被一隻大手攔住。


    “不許在調鼎坊鬧事!”陶歆冷眉怒對男子。


    “放肆!你道老夫是誰?竟敢如此無禮冒犯!你信不信老夫一聲令下,頃刻之間就能把你這裏夷為平地!”男子掙不開陶歆的鉗製,又轉頭恐嚇他。


    “韓郎!”姑娘一邊臉頰腫得老高,她見有人出手相幫,更覺悲從中來,淒厲的撲向昏倒的書生。


    “這下手也太狠了!哪有這麽當爹的!”阿婉站在一旁,慌忙拿出一塊帕子去捂書生被打破的額頭。


    阿婉的話觸到姑娘的痛處,她滿臉淚痕的望著她父親道:“女兒如何寡廉鮮恥、敗壞門風了?難道韓郎不是父親自小為女兒定下的夫婿?”


    “當然不是!你莫要執迷不悟了!你和韓桐的婚約早解出了!如今同你定下婚約的不是他,是王遜!”


    “對,王某同嶽丈議婚之帖在此!”門外一個聲音急急的說道。


    阿婉聞聲抬頭望向門外,正見一個滿頭油汗、一臉坑窪的大胖子,唿哧唿哧的喘著氣從竹兜裏下來。他每走一步,就聽到隨之傳來一聲沉悶的“咚”聲,還沒待他走進屋裏,阿婉就已為調鼎坊的地板擔憂不已。


    “父親!女兒何錯之有?韓郎何錯之有?不過家道中落,父親就毀棄婚約、生生拆散我們?難道這就是父親口口聲聲宣講的門風、道義?”


    “閉嘴!為父也是為你幸福著想!”男子氣到臉色漲紅、青筋暴出,他沉色辯解道。


    “幸福?”姑娘淒然而笑,她指著那個才進門的胖子道:“這就是你說的、女兒的幸福?您覺得女兒嫁給這種人會幸福?!”


    “你閉嘴!”男子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再打女兒,突然看到另一桌一直安坐的宦璃,他像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猛然後退一步,踉蹌著險些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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