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的香椿根磨成糊,擠出過多的水分,留渣擀成麵皮,而後把剁碎的薺薺菜拌上鹽巴當餡,包成半個耳朵大小的餛飩。”阿婉迴想著客人記憶裏的椿根餛飩給陶歆詳細的解說著。


    “等等等——”陶歆打斷阿婉的描述:“你確定是香椿根?那玩意兒還能吃?”他浸淫美食多年,從未聽過以椿根入菜的。那樹根特有的膩滑和土腥,他想想都覺得反胃。


    “啊?啊!”阿婉確定又鄭重的點頭。


    “餡裏沒有油?”陶歆再問。


    阿婉又點頭。


    “嘖——”陶歆確認過一切,不禁再次捏緊額角。這種稀奇的食材,他需要現找。雖然他來去神速,可來迴也要花些功夫。更何況,之前他做的三道菜已經花費了不少時間,恐怕客人會等急吧?


    “你再說說櫻桃煎怎麽做?”陶歆心裏有些著急了,但還堅持著聽阿婉把一切說完。萬一這櫻桃煎也需要用到很奇葩的食材呢,他還是一次聽完了再一起準備的好。


    “櫻桃煎是用梅子水把櫻桃煮熟去核,果肉搗成泥,而後拍成小餅,再刷一層泡桐花根的餘蜜。”阿婉蹙眉迴憶道。


    泡桐花根的餘蜜?陶歆恨不能仰天長歎。一朵泡桐花的花蒂處才有指甲縫大小的一點甜蜜,要給一盤櫻桃餅刷上花蜜得特麽多少朵泡桐花呀!


    “你——接著說!”陶歆的目光幾乎都能殺人了,但他還咬牙堅持聽著這窮講究的菜譜。


    “哦,最後的筍蕨兜就是把鮮筍、蕨菜焯水,加上鹽巴和一滴香油……”阿婉邊說邊後退,生怕陶歆把她當作那位客人狠揍一頓。


    “時間緊迫,筍蕨兜你來做!做好了就拉食鈴,叫白裔先把一道菜端過去穩住他!你可以再進一次他的魂魄……”


    陶歆的話沒交代完,他人已經消失了。阿婉沒有辦法推辭,隻能硬著頭皮開始趕製筍蕨兜。因為陶歆在做竹筍和蕨菜燒麥時,還有很多剩餘材料,所以這道菜阿婉做得很快。


    食鈴終於響了。白裔狐疑的來到廚房,托盤之中卻隻放著一道菜。


    阿婉和白裔說明了情況,又分神隨他一道進到大堂。


    男子翹首望著白裔進來,他驚喜的發現托盤裏的菜肴竟和他記憶裏有七八分相像。他顫抖著拿起筷子,夾起一點菜放進嘴裏,嘴唇緩緩的咀嚼著。喉嚨咽下的刹那,一行清淚恣意滾落他的臉頰,恍惚間他又看到了他摯愛的妻子。


    卻說阿婉的神魂才進到男子的魂魄中,就看到一副巨大的畫麵如巨浪般撲來。她急忙跳開閃躲,卻一不留神落入到一個深坑裏。


    得虧還跟陶哥哥學習過飛行啊,要不然豈不是掉進這坑裏就出不來了?阿婉揉一揉扭到的腳,暗自嘀咕著朝四周打量,突然她發覺不遠處的土堆處有淡淡的光澤流轉。


    阿婉走過去打量了許久,覺得那下邊埋得也是一副記憶的畫麵。


    要不,挖出來看看?阿婉心裏迴想一遍陶歆曾給她立下的規矩,覺得並不矛盾衝突,才挽起袖子開始挖了起來。


    那畫麵至少有七八尺長,埋得又深,所以阿婉把它全部挖出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土層全部拋離之後,那畫麵就像輕飄飄的羽毛,遇到點微風就想飛上天空。


    因為不確定畫麵上的內容於客人是利是害,阿婉並不敢放手讓畫麵升空。她眯著眼睛細細打量上邊演繹的內容,片刻功夫之後她的臉色變得凝重。


    畫麵之上是男子小的時候,那時的他居然有著異乎常人的殘忍。他喜歡咬人,常常沉迷於牙齒切割血肉、舌頭舔舐熱血的感覺。那日,他第一次偷偷喝酒,沒有把握好度喝多了,一不小心把父親的故交好友給咬死了。他被發現時,頭就伏在死者的脖頸處。那被咬的血肉模糊的脖子上的血花蹭的他滿臉殷紅,看著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


    他的父親為此,狠狠毒打了他一頓,把他囚禁在自家的私牢裏足足一年之久。正是那一年多的時間,他父親幫他戒除了咬人的惡習,也幫他把殺人事件給擺平了。但出於愧疚和良心的不安,他的父親要他迎娶那位好友的女兒,並要他承諾照顧她一生一世。


    他對於父親的安排內心無比抵製,所以連帶著對那女子也從來不假辭色。


    他從未料到他會有落魄的一天,更未料到他會有愛上她的一天……


    阿婉看著那畫麵上蒙著的塵土猜測:那男子最後還是承受不住良心的譴責了吧?要不然他也不會選擇把這段記憶塵封。他的妻子和他一起度過的每一天應該都是煎熬吧?要不然她也不會早早離世。


    無論如何,命運的結局應該不容許任何人逃避吧?要不然男子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到調鼎坊,還叫他遇見自己,阿婉心裏這麽想著,拽著畫麵的手突然鬆開。


    與此同時,外邊已做好了櫻桃煎和椿根餛飩也端上了桌。男子才嚐了一片櫻桃煎,便覺得頭暈目眩。他的記憶裏有什麽在劇烈的坍塌,還有什麽在急遽上升變得耀目。


    “上天待我何其厚澤?在我潦倒時把你賜予我,還待我不離不棄……”男子握著他妻子的手深情的告白……


    “你不是常問我為什麽沒有舍棄你嗎?現在我來告訴你:因為我們之間的賬的確沒有結清啊——今生你害我失去了最大的庇護,此世我也要叫你嚐嚐那種滋味!”妻子收迴了長久以來對他的溫柔和依戀,話說得冷漠而決絕。她選擇在他被推選為軌長的前夜自殺,這是她死前最後的一句話。


    ……


    原來,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個樣子的!數十載的恩愛夫妻夢突然就那麽醒了?!男子僵硬的微笑著,顫抖著夾起一個餛飩放入口中,細細的咀嚼後咽下。他想:他的妻子做到了——他終於也嚐到了失去庇護、痛徹心扉的彷徨無助。但因著那些年她體貼入微的照顧,還是他欠她更多些吧!


    阿婉神魂抽離,她又從廚房裏醒來。不多久,白裔過來傳菜,說起一則新鮮出爐的閑話。今夜調鼎坊的第一位客人正吃著飯,臉上突然出現古怪的笑,甚至於在結賬離開時他還在笑。但出了調鼎坊不遠,他竟然倒地死了。


    “會不會是你今日對人家的魂力截多了?”陶歆邊做菜邊嘲諷白裔。


    “屁!他是咬舌自盡好不好!你怎麽不覺得他是因為吃了你的菜才死的?”白裔才不接受這種冤枉,張嘴間又把鍋推給陶歆。


    “哈——那他也該是此生了無遺憾了吧!”陶歆笑得自信又張狂。


    他們一番感慨笑罵之後,就把此事拋置腦後再不理會。隻有阿婉一直心事沉沉。她咀嚼著陶歆說的“了無遺憾”,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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