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阿婉每日都浸泡藥浴,在水心七葉草的慢慢調理之下,身體開始有所起色;但換作正本清體草和換髓萃肌漿之後,她之前種種好轉跡象又全部都消失了。


    起初陶歆並未意識到這個問題,他隻覺得阿婉的身體比之前燙了許多,但還以為是藥物作用的結果,所以並未放在心上。直到一日,他又要抱起藥浴後的阿婉,突然才覺得觸手膩滑。


    這膩滑和平日皮膚浸水的滑不大一樣。若是身上有水,觸碰之下也能感覺肌膚的細膩盈滑,但因肌膚失水多少總會有些凝滯;而這次不僅沒有凝滯感,還多了滑膩膩的厚重質感。


    不僅如此,就在陶歆的手打滑同時,濃鬱的茉莉花香突然充溢陶歆鼻端。


    不會是沒掌握好力道,把阿婉的肌膚戳破了吧?陶歆心中忐忑,把眼睛小心睜開一條縫,隻見阿婉纖細雪白的脖頸隱沒在木桶之中,並無多少裸-露。


    陶歆放下心來,目光擦著她的脖頸落在木桶之中。


    隻瞥一眼,陶歆就嚇壞了。那桶中原本瑩綠色的水早變作渾濁的紅棕色,那濃鬱的茉莉花香就是從桶裏散發出來的——是血!陶歆一念閃過,再顧不上阿婉,直接倉皇推門而出,尋找白裔去拿主意。


    “白裔呢?”陶歆見大春兒一人正在打掃著後院,急急的張嘴詢問。


    “大堂裏吧?發生了什麽事?”大春兒從未見過陶歆如此慌張。


    陶歆沒有迴答,慌忙三步兩步邁進大堂,獨留大春兒一人待在後院,眼睛望著阿婉房間半敞著的門。


    大春兒來到調鼎坊後,每日隻是躺在床上養傷,由阿婉喂服湯藥。突然一日過去,喂他吃藥的人換作了白裔。打那兒以後,他便再未見過阿婉。


    如今一年多過去了,大春兒的傷早好了。他也曾試探問過他們阿婉的消息,可是白裔和陶歆都說阿婉出遠門了。大春兒疑惑不解:明明他每日都能看見陶歆往阿婉屋裏跑,還一桶熱水一桶熱水的掂進去踮出來……若是陶歆趁著阿婉不在,借用她的房間洗澡,為什麽每次陶歆的頭發都不濕?


    ……


    大春兒呆呆望著阿婉房間半敞的門,幾次想要走進去看看,但一想到白裔和陶歆平日裏待他的好,他又幾次克製住自己。不論陶歆和白裔說的阿婉的情況是否屬實,他們應該都沒有什麽惡意吧?還是再等等再說吧,說不定哪天阿婉真迴來了呢!


    大春兒堅定的把目光從阿婉的房間前挪開,繼續老實的清掃院子。


    “出血了?”白裔正在用剩餘的藥水教帕魯淬煉身體,突然聽到陶歆的消息,卻絲毫不感到驚訝。他見帕魯也兩隻眼睛聚精會神的盯住自己,遂漫不經心道:“沒事兒,應該是浸泡太久,皮膚有些脆弱吧!話說你不趕緊把阿婉抱出水中,又跑這裏幹嘛?”


    陶歆被白裔連安慰帶責備的趕出大堂,因為擔心桶中藥水變涼,他隻好又折迴阿婉房間,小心把阿婉裹了軟棉紗被抱迴床上。


    打這次後,陶歆每次幫阿婉藥浴,一顆心總是被高高吊懸著。但阿婉的情形卻辜負了他的這份小心翼翼,一刻不停的惡化著:她的脖頸、手指等露在外邊的皮膚,有好多地方都已開始潰爛。陶歆不敢查看她身體別的地方的皮膚,更不敢想象她是不是還能如白裔說的那般醒來……


    陶歆一再追問白裔是不是藥的問題,可是白裔總會指著帕魯說:“你看,帕魯不是好好的嘛?那藥能有什麽問題!你別擅自停藥,若是斷了阿婉的生機,咱們這調鼎坊就再沒開下去的必要了!”


    每次交鋒,陶歆都吃癟喪氣而歸,但又不敢真的擅自做主,把阿婉的藥浴停了,所以每天給阿婉沐浴就成了他最大的酷刑和煎熬。


    這日陶歆估摸阿婉身體已經浸泡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去把她抱出水裏。可是阿婉的身體還沒徹底離開水麵,陶歆就聽見噗通一聲,什麽東西落入水裏。


    水花濺了陶歆滿臉,一股濃鬱的茉莉花香衝進鼻孔直犯腦仁,強烈的險些叫他昏厥過去。


    陶歆雙臂僵硬的抱著阿婉不動,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克製住睜開眼睛的衝動,繼續蹙眉隱忍的抱著阿婉往床的方向走。


    啪嗒!啪嗒!啪嗒……


    陶歆還沒走幾步,就再次聽見東西墜落的聲音。他額頭青筋暴漲,汗水從兩鬢流進脖頸。他左右為難的站在原地:是不是要睜開眼睛看看?可是睜開眼睛看過又能如何呢?如果真的是很糟糕的情形,他該怎麽辦?


    ……


    陶歆依舊站在原地。此刻的他,從來沒有過的想要迷信白裔,又從來沒有過的想要質疑白裔。


    陶歆的胳膊都在顫抖,似乎再承載不了如此重荷……可他還是選擇咬緊牙關、閉緊雙眼再次邁步。


    啪嗒!又有東西墜落,砸在陶歆的腳上,那麽大一塊,帶著重量和溫度,砸翻了陶歆的整個世界。


    陶歆再承受不住煎熬睜開了眼睛。他緩慢的後退一步低頭去看,地上竟然是阿婉的一隻手掌——泡發變形,斷裂處還帶著膿血。再迴頭看,從浴桶到他現在的位置,短短的一段距離竟然掉了許多東西:阿婉連帶頭皮的頭發、腳趾、耳朵、手掌……


    陶歆胳膊的顫抖傳遍全身,帶動著阿婉的身體掉下更多的皮膚組織還有血肉。陶歆終於把目光落在阿婉的身上。隻是阿婉的頭皮已掉落大半,臉頰膨腫帶著灰綠色腐敗的氣息,頭顱的脹氣把她的眼球高高推起,原本就沒有瞑目的眼睛凸得搖搖欲墜……


    陶歆看著阿婉那雙巨凸的眼睛,腦子裏又浮現出她被兩掌同時擊中的不甘模樣……


    她這次應該是真的死了吧?不知是因為再無人可欺負,還是因為浪費了一年多的時間,陶歆悲從中來,還夾雜著對白裔這次診斷失誤的無比怨憤。


    站了許久許久,陶歆終於迴過神來,他一步一步往床前走,任阿婉的眼球掉落,臉頰變形,手腕脫落……等他把阿婉安放到床上時,阿婉就隻剩下頭顱還安在身軀上。


    陶歆把薄被小心翼翼地幫阿婉蓋好,就像怕驚醒她的安睡一般。安置好了阿婉,他毫不猶豫地掂刀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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