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繁華的京都城,此時也是滿城素縞,入目盡是蕭條,曆經了幾次大變,丞相遇刺人心惶惶、十日戒嚴滿城風雨、姬靈語出後如若空城、此時又痛失聖主舉國同悲。


    洛燭伊走到京都城下時,城樓之上飄揚的旗幟似乎也十分疲勞,城下守衛手中握著軍刀,目光炯炯,幾個拒馬欄零零散散,正有幾個挑著菜籃子的老農穿過城門,不吆喝,佝僂著身軀。


    京都城外有近遠郊,住著農耕為生的平民百姓,菜米之類的農作物,則需要早早的以挑子或者小車推近京都城,在菜市口吆喝買賣。


    洛燭伊等人本也就是江湖鏢局人士打扮,這時入了城,竟也沒人盤查。


    京都城又住進了許多江湖人,自上次京都戒嚴之後,羽林衛與江湖人一戰之後,許多江湖人本已下定決心,與朝堂一刀兩斷,此生再不入京都城……誰料到沒過多少時日,李青蓮選定京都城作為戰場的消息傳遍江湖,這些人又萌生了入京的想法。


    “京都城,再次舉世矚目!”洛一說道。


    進城後,入目的便是鱗次櫛比的店鋪閣樓,百姓所居的小屋參差不齊,巷道寬窄不一。


    十年之後,洛燭伊再度踏足京都城。


    張年原以為已經悄然入城了,豈料道方才踏入京都城,衛城軍便一擁而上,張年等一行護衛連忙手握刀,四處戒備。


    陳寶蓋一見洛燭伊,便叩見請安!


    幾乎整座江湖都搬到京都城外了,不願入城的便在城外偏僻的大通鋪中棲身,或者在尋常農家尋一處避雨的地方,更有甚者則寄居於破廟,點一爐篝火,各自說著所見所聞,說著奇聞異事。


    洛燭伊在陳寶蓋的帶領之下,先去見了吳士源,吳士源身為京都城的衛城將,自打姬靈語離開京都之後,羽林衛齊凱也隨他離去,此時吳士源算是京都城中手握重兵的人了,近乎整座京都城的城防治安全由他負責,責任大如山,權力也就大如山。


    吳士源的府邸落座於京都城內偏北,隻是一座看起來十分平凡的小院。


    洛燭伊對吳士源的印象還不錯,當年沅北城中,能夠寸步不離的守護楊雪穗,此為忠,而他看楊雪穗的眼神,洛燭伊知道那是仰慕關懷的眼神,吳士源是個忠心耿耿的癡情漢子。


    果不其然,在吳士源的府中,洛燭伊見到了楊雪穗。


    “公主一直在打探公子的消息,得知公子入城了,便讓我搶先將你接來我府中!”吳士源說道。


    “洞庭發生的事,我很抱歉,隻是這朝野之上的事,並非一兩人就能阻止的了的,吳將軍雖然掌管京都衛城軍,卻也是不能幹預的……好在你安然無恙……”


    洛燭伊抿嘴笑了笑。“雪穗姐關心我,我知道,京都皇城中的人向來都是冥頑不靈的,我如不臣服,便隻會有無窮無盡的暗殺……隻不過公然動用長楚軍截殺我,卻是我低估了新一代人的魄力。”


    “洛伯伯可還好?”


    “悠閑自得,整日待在劍樓中。”


    “那便好!”


    “為何我剛入京,你就急著差人來接我?”洛燭伊這才問道。


    一切本應該是按照他的想法來的,既然已經到了京都城,他不信還有人明目張膽在街頭向他動手,入京後第一件事,該由禮部的人到城門處接他,外臣入京自有招待之處,緊接著該是告知天子入殮、新帝繼位一係列禮儀。


    然而入京那一瞬,迎麵而來的卻是衛城軍。


    吳士源說道:


    “盛傳當年洛城主在白石街留下了三個人,其中兩個人分別叫朝漁歌和末年豐,這兩人在京都城也是有名的人物,朝漁歌手上沒有什麽功夫,卻是十分聰明,明裏人隻道他是個說書的先生,其實卻是洛城主埋在京都城中的棋子,這個身份藏了十幾年,一月前浮出水麵……末年豐是京都城知名劍客,其實卻在暗中傳遞消息,並保護朝漁歌……幾日前末年豐無故收到數封挑戰書……”


    “末年豐和朝漁歌在京都城已無容身之處,朝漁歌隻是一介說書先生,所以朝堂上的人可以先將他放在一邊,而末年豐則不同,京都城中成名的劍客,如果莫名其妙的消失,會讓人覺得不正常,所以就名正言順的下戰書……”


    “是,想必公子已經猜到了這兩人是因何暴露的!”


    “洞庭截殺!”


    “消息雖然已經傳出去了,本來截殺你的行動應該取消的……”吳士源說道。


    “幸運的是,我並沒有太多護衛,於是周推決定鋌而走險!”


    “這些是你已經知道的事,而京都城內的事,你應是不知道,末年豐敗北,卻直奔城中巡邏的衛城軍,打傷了好幾個衛城軍,我將他押在大獄之中了。”


    洛燭伊知道,吳士源這是救下了末年豐的命。


    “朝漁歌失蹤了,杳無音信,羽林衛翻遍了整個京都城,也沒有找到他的身影。朝野便動用了江湖的力量,江湖已經在京都城展示過堅不可摧的力量,於是京都城決定借江湖來收拾城中的棋子,也是等你入京之時收拾你。”


    “現在連那些江湖人也要對我動手了?”洛燭伊說道。


    “洛城主出現在了洞庭,然而卻沒有接唐俏人一劍,也沒有與李青蓮一戰,倒是一個牽著瘦馬的矮老頭讓江湖人意外,同在江湖,你也應該知道這時洛城主的威望已經開始跌落了,何況此次出現在洞庭的洛城主,早已不是當年那身披盔甲,威風凜凜的洛城主,反而是一個遲暮的老人。”


    “以江湖恩怨來解決!”洛燭伊不禁暗道。“如此一來,便與長楚朝野瓜葛不大。”


    “所以禮部的人是不會到城門處去迎你的,除非你自已走進皇城。”


    “我能見一見末年豐嗎?”


    “我可以安排。”吳士源說道。


    “末年豐打傷了幾個巡邏的衛城軍,雖然不是什麽大罪,卻也不能隨便帶到府上來,如果你要見,隻有扮作我的侍衛,隨我一起去!”楊雪穗說道。


    洛燭伊點了點頭,這時,屏風以內跑出來一個十來歲的女孩,她說道:“去獄中嗎?我也要去!”


    京都城有三個大獄,所關押的犯人不盡相同,天牢所在地不可知,所關押的是王公貴胄或是江湖宗門的宗師,抑或是為禍一方的大惡;刑部大牢關押重刑犯,待判刑的或是疑犯;還有就是京都城城獄,由京都城城守負責,關押的是尋釁滋事的犯人,以及一應可疑人士。


    京都城城獄前,楊雪穗的行輦緩緩停下。


    “我要來審一個人,與或許與我丟失財務有關……”


    那獄卒一看行輦,斷定乃是惹不得的人物,楊雪穗貼身丫鬟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上麵刻著“公主府”幾個字。那獄卒跪下請安之後,連忙打開鎖鏈,又匆匆忙忙的退下。


    城獄之中關押的本就是一些小偷小摸,無關緊要的人。


    獄中可以聞到發黴的氣息,夾雜著一絲飯菜腐爛的人氣味,隱隱約約還可以聞到幾縷酒的味道,那是及其劣質的酒。


    楊雪穗有些不適應,捂了捂口鼻,咳嗽兩聲,吳士源遞來一張手帕,上麵不知撒上了什麽香粉,香味入鼻隻覺得一陣清涼,一瞬間便將那股讓人不適的味道驅散了。


    越往裏走,哀嚎聲漸起,有的人已是此處的常客,樂的自在,熟門熟路便開始欺負新人,於是你便可以聽見哀嚎聲,獄卒對這些事早已見怪不怪。


    拐角幾迴,一間狹窄幽暗的牢房內,透過那扇很小的窗戶,或者可以說是一個洞,光束撒到了幽暗的牢房內,一個少年捧著一本書,手中比劃著什麽。


    那少女輕輕拉了一下吳士源的衣袖,說道:“吳哥哥,你們先走,這裏麵好臭,我在這玩一會兒!”


    吳士源點了點頭。


    “小何葭,不許亂跑啊!”


    那少女點頭,高興的笑了笑。


    ……


    再往裏,更深處羈押的便是末年豐,末年豐三十歲的模樣,此時雖然淪落到獄中,卻也不那麽狼狽,身上有幾道傷痕,一見來著是吳士源,忙起身道:


    “吳將軍還能來看我,末年豐實在感激不盡。”


    吳士源屏退左右,隻剩下洛燭伊、楊雪穗與吳士源三人。


    吳士源說道:“末兄,京都城內的事,我想你知道意味著什麽?右相許如清被刺身亡,皇上故去,所有人都以為舊時代已經過去,沅北軍也快沒落,所以皇城內才如此肆無忌憚的出手,若你有什麽想說的……隻管說與我聽,我會幫你轉達。”


    “吳將軍救我,若是因為想知道些什麽,或者是想探查京都城內其他人,那就不要白費力氣了。事關重大,我不會說的。”末年豐笑道。


    “我自為劍生,也當為劍死,而我手中劍,是城主給的。”


    “洛城主當年讓你們留在京都城,深入京都城的江湖,一定是想讓你們探查些什麽!我想知道你們探查到了什麽?”


    “不見城主,不與他人言!”末年豐說道。


    楊雪穗做了一個手勢,吳士源便陪她走到一邊,隻剩洛燭伊身穿護衛的衣服,他說道:


    “城主說此生絕不入京都城,所以我來了,我不光來了,小拾還因我而死了。我此來,初意並不是你探聽到的消息,我隻是不想將洛秋寒留下的家業敗光了!”洛燭伊別了一支發簪。


    末年豐仔細琢磨許久。


    “公子?……周推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截殺成功!”


    “是我。”


    “公子平安入城了?”


    “入城了!有些狼狽,衛城軍簇擁著我,安然走到吳士源的府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正是如此,如此說來,周推截殺我之事,是你將消息傳給小拾的?”


    “不是,這些年,我在京都城江湖中越紮越深,朝堂之事,我卻不是很清楚,而事關洞庭掌兵史周推的大事,我又怎麽能清楚呢!不過這些年,我卻曾入過劍宗……劍宗對於江湖人,可以說十分神秘,而我花了十餘年的時間,總算接近劍宗,也大致了解了劍宗。”


    “劍宗。”


    “正是劍宗,百年劍宗,根基太深,楊玄衣在京都城城樓之上羽化的時候,留下了四人,這四人如今就在劍宗宗門之內,劍宗每隔一些時日,便會收納天下奇才,這其中最為人樂道的便是黃襄,而我發現,劍宗卻不止是劍宗這麽簡單,楊玄衣留下的四人之內有一人極善暗殺,在江湖之中建了一座閣樓——月光樓,豢養頂尖殺手。”


    “右相許如清之死,月光樓應該脫不了幹係。”


    ……


    “所以許如清之死,是月光樓所為,即是劍宗所為,而劍宗是楊家的劍宗……那姬靈語又是怎麽一迴事?”洛燭伊呢喃道。


    “姬靈語或許知道知道月光樓,買兇刺殺了右相許如清,想借許如清之死,顛覆整個京都城,或許他不想當皇帝,但他一定想做真正位極人臣的那人……”


    洛燭伊點了點頭。


    “姬靈語並不知道月光樓和劍宗有這麽一層關係,於是舉步維艱,最終不得已反出京都城。”


    “這是誰的局?楊乾?如此一來,此人也過於恐怖了,將死之時,借人之手除去重臣許如清,又反手對付權臣姬靈語,若不是因為病重於床,姬靈語如何能反出京都城。”洛燭伊心中暗道,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有如此手段也不足為奇,為了自己的兒子能夠坐穩江山而除去朝臣也不是毫無道理。


    末年豐接著道:


    “玉玨山上已空無一人,本在世俗之外的仙山,如今已入世,至於化身為什麽,我也不得而知,隻不過,四五年前,我在京都城內見到過當年玉玨山的宗主——餘秋池。京都這潭水,本就複雜,不光餘秋池,就連長香山的李秀臻也曾出入京都城。”


    “這些不過是江湖八卦,若這些人真在京都城謀劃什麽,不至於使你如此心驚膽戰。”


    “本來不是的,可是有一日,我無意間聽到一句話。”


    “什麽?”


    “城主並非無師自通,而是出自那座閣樓——月光樓。”


    洛燭伊聽聞,不禁思慮許久,整合了末年豐的信息。


    洛秋寒並非無懈可擊了,他出自月光樓,自然有不為人知的故事,這些事見不得人,或許曾暗殺過哪位德高望重的權貴,又或者是哪位宗門的宗師,這些難免引人猜想,倘若這個消息從京都城傳出,於沅北軍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若是殺不掉一個人,可以毀掉他的聲名,令其聲名狼藉,讓那些信仰他的人對他敬而遠之,這是高手下的局。


    玉玨山當年本就參與京都城囚人之事,玉玨山的的盛名,正是被洛秋寒親手摘下,是以玉玨山從此隱退,沒入塵世;而長香山也與洛秋寒有些過節,洛秋寒親近於武當山,難免壓製長香山。


    “洛秋寒這個人啊,在江湖惹的天怒人怨,在朝野又惹的人人不待見,也真是個高手。”洛燭伊心中暗道。


    “所以此次我進京都城,在無可恃,會在京都城截殺我的,除了月光樓的刺客,可能還會有各個宗門的高手!”洛燭伊苦笑道。


    “公子,這一切或許是皇後的局呢?”


    “若真是如此,刺殺許如清,逼走姬靈語,又氣死病危的皇上……最終自己的兒子登上皇位,一切順理成章,而我就是她兒子立威的一個好機會……江湖也是棋子,下的一手好棋。”


    洛燭伊轉身便離開了。


    吳士源親喚一聲“何葭”。那少女匆匆的跑出來,吳士源質問她又去哪裏胡鬧了。


    何葭笑著說道:“我去教人識字、寫字了。”


    ……


    沅北淒涼地,一個老頭默默的騎著一匹馬,孤身北上了,一去二三裏外,沅北也見了草木森森,老頭身軀佝僂,身下馬兒走的很緩慢。


    “當年這座山頭,我騎馬驅蠻人,你擊鼓壯軍威……十年生日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我望這一片曠野,隻覺得心中十分淒涼,此處埋了多少骨,此處消了多少恨……”


    “此一望,盡蒼茫,西風多少恨,都隨一川逝,修的什麽道,練的什麽劍,守的什麽疆……一切都如川,一切皆逝水!”


    “什麽戰神,什麽公侯,洛秋寒一生是個俗人,敬我愛妻,寵我兒子,還有守一片故土……”


    一路向北,往北便是寒蒙領地,這一人一馬,入蒙之後,快如疾風。


    ……


    天際山,已成了世家子弟所謂的論劍聖地,青磚紅牆,碧瓦高台。


    為作論劍聖地,天際山上修建了一座標誌性的建築,便是藏劍高樓,囊括了許多稀奇古怪的兵器,這些年來,開始有兵士護衛,遊走巡邏。


    老何與洛北,避開所有巡邏的士兵。


    老何從一麵峭壁之間,抽出一柄生鏽的鐵劍。


    “師父!你這是一柄劍嗎?”


    “這是我當年的棄劍,自從從西夷劍穀取了一把劍之後,這柄劍就被我封在這麵峭壁之間了,一百年啊,早該生鏽了。”


    天際山下,炊煙繚繚,老何與洛北和老馬來到一處農家小院,洛北前去敲門,問農戶借了一塊磨石,灰頭土臉的洛北一臉純真的盯著老農,那老農黝黑的的臉上倒不自在了,忙指著院裏的一塊磨刀石。


    “我家的磨刀石比較大,平時磨一磨斧子,砍柴用的,說來怪了,用我家磨石磨過的斧子、鐮刀,既鋒利又耐用……我老伴常說咱倆撿到寶了!”


    那塊磨刀石約四五尺長,高約一尺,老何在磨刀石上磨著那柄鏽鐵劍。


    “你們來的巧,再晚一些磨刀石就送上天際山了,田公子看上我家的磨刀石,你說富家子弟幹嘛要我這磨刀石?”


    “富家子弟的癖好誰能想的通,有的喜歡玩個鳥兒,有的喜歡盤個手串,說不準也有好收藏奇石的……”


    老何手中的劍漸漸褪去了鐵鏽,此劍,細了太多。


    ……


    城獄之中,那個少年以指為筆,在牆上劃動著。


    “原來這個字就念周,原來周字就這樣寫……”


    說著說著,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著說著,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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