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細雨聞風起,隻得共纏綿。


    細雨清風伴,怎能不生曖昧?怎能不惹思緒?


    楊雪穗撥開車帷,斜雨吹進行輦,侍女說道:“公主快把車帷放下,這細雨遇上風,最容易傷人身子,公主別凍著了!”


    “若梅,你可知這京都城有多久沒有這樣清靜過了?熱鬧繁華也不過是表象,我倒寧願它清靜一些,長街小巷,紙傘與人,靜而入心,總好過紛紛擾擾,各自喧嘩,毫無人情……可惜了,這樣的情景偏是右丞相去了才有……”


    “公主不喜歡這座城嗎?”


    “喜歡啊,因為喜歡所以才會厭惡,我喜歡它名仕風流的往日,厭惡它勾心鬥角的如今……盛衰古而有之,可見了一麵繁盛,誰願接受衰敗?”


    “公主,前麵就是凱旋門了,公主常給若梅說,當年洛城主從這裏走出皇城,牽著一匹馬沿著大道走出京都城,殷大帥也是從這裏掛帥出征……”小侍女說到此處,忙捂住了嘴。


    “是啊!楚河水,流到老,恨當時,滿頭青絲,未曾取一瓢……”


    “公主也看了莫棋先生的詩了?我也覺得這句寫的真好,莫棋先生年紀輕輕,才華橫溢,喜歡一個人難道也會猶豫不決?換作是我,我就不會這麽含蓄,我定然直接當麵給那人說清楚,被我看上了,算是他最大的福氣。”


    “小小丫頭,你懂什麽?莫棋先生才不是糾結於兒女私情呢,她寫的是物是人非,舊事化作春水早已不知流向何處,當時未察覺,後來隻剩悔恨了……”


    若梅點了點頭,恍然大悟道:“公主就是公主,我就隻看到了兒女私情,也好在我是公主的小侍女,否則我恐怕連兒女私情也看不出來。”


    “不過公主少了一句‘久長才好’,楚河水,流到老,久長才好,恨當時滿頭青絲,未曾取一瓢……”


    “久長才好,久長才好,我也知道久長才好。這世間兒女情長也好,幸福平安也好,好事總難久長,倒不如不說這句‘久長才好’!我想莫棋先生也知道不能久長,才悔恨未曾取一瓢。”


    ……


    凱旋門是京都城一處最特別的地方,凱旋門隻是一道門,南北向,門下是一處寬闊的廣場,京都城許多條街匯集於此,往北方望去,是一條寬敞的大道,直接可出京都城,這條大道平時清靜,人跡罕至,唯有出征或是凱旋的長楚將領才可走的一條大道。往南望去,便是皇城的北門,皇城北門之上城樓高聳,就連城牆也比其他地方高出不少,站在城樓之上,便可以看到那條大道延伸至京都城的正北門以外。


    細雨綿綿,一柄江湖劍仍懸於高空,上千人頭戴箬笠,手握長兵短器,刀劍乃至各種奇怪的兵器,任雨打在麵龐。


    方若望怕雨淋濕了衣服,便在凱旋門下避雨。


    大雨小雨都是雨,能淋濕衣服的雨就得避。


    “羽林衛和羽騎營分人封鎖了街道,從京都城正北門闖出去的可能性很小,不過以羽林衛和羽騎營的實力,此時此刻為什麽還在遠處觀望?齊凱和姬嶽都不是這樣鎮定的人,為什麽會一反常態保持觀望?”秦先說道,久在京都,又常與軍方的人打交道,秦先自然知道姬嶽和齊凱的性子,如今要他們站在遠處做個旁觀者,這無疑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


    羽林衛和羽騎營封鎖了凱旋門前的廣場,京都雖戒嚴,然而此時羽騎營和羽林衛的主要兵力全都集中於此,其他街道的防衛便鬆了起來,何況京都三條街與皇城更需要重兵把守。


    此時陰雨綿綿,凱旋門前各街道匯於一處廣場,聚了不少百姓,羽林衛拉起了鹿角木,將百姓隔在外。


    “羽林衛和羽騎營困了虎,打虎的事隻能交給衛城軍做,一來為了不逾矩,其次便是不想惹得一身禍事……”酒裏寒說道。


    “幫主,諾大一個金錢幫,當真隻遠觀?”


    “沒用,個龜兒子的,金錢幫再大,能大得過整個長楚,一座江湖?京都城內的,多是各個宗門內的佼佼者,能來京都觀這什麽龍骨的,手中不是有點銀子就是有點功夫,誰也不是吃素的。江湖是一盤散沙,但廣場上的人,最弱的一個人也抵得上十名羽林衛,這群人聚在一起,著實讓人頭疼,無論金錢幫站在哪邊,都會破壞了這種平衡。”酒裏寒說道。


    “旁觀失了道義,恐怕會傷了金錢幫的聲譽和生意。”


    “靜觀其變!”


    一個黝黑的少年背了一柄刀,出現在凱旋門前那個諾大的廣場,偏矮削瘦的身子,露著兩條健碩的膀子。


    “幫主,劍宗出手了,那背刀的人,正是黃襄!”


    “黃襄,是個人才!京都城內,由他出手對方若望最合適不過了……個龜兒子的,怪了怪了,劍宗居然出手了!”


    雨中亮刀,更顯蕭瑟,黃襄手中刀本就涼,那雨不住拍打在刀身上,“嘀嗒……嘀嗒……”雨水沿著刀刃滑落“嘀嗒……嘀嗒!”細雨不停息,廣場上積水漸深,黃襄前行一步,濺起水花。


    黃襄,本應該是一個柔柔軟軟的書生,縱使麵色蒼白也能對得起他偏矮的身高,翰林院黃橋的兒子,怎麽會棄了乃父的儒道,做了一個叛逆子,還能隱入劍宗?


    平凡的麵貌,偏矮的身軀,如何能成為劍宗點名的弟子?盛名之下,黃襄平凡如斯。


    黃襄、王陵、林陌離,這三個名字平凡出現於這座江湖,顧城王陵戰功顯赫,小小年紀便能在沙場一次次的輕鬆取勝,一杆長槍,讓人聞風喪膽。沅北林陌離也是個異類,少言寡語卻跑到凡人島討了一劍……


    唯獨京都黃襄,幼時苦讀,以至於血氣不足,某一日卻一人闖進易連城府中,當場便斬殺了正在府中的洞庭掌兵史閆達父子……易連城尚在詫異時,黃襄便匆匆退去!此事京都人盡皆知。


    黃襄本非死不可。


    可當日,劍宗大理石門緩緩開啟。


    ……


    “老何,這人明明昨日就出了劍宗,整整花了一日才走到這廣場,我領著兩個酒鬼,也不至於走得這麽慢啊!”


    “不不,我和老馬都不是酒鬼,這世上有各種聖,劍聖刀聖棋聖茶聖書聖,我和老馬便是酒聖,雙聖同行,不至於寂寞。”老何笑道。


    “這世上也不是誰都像我一樣,熱情好動,也有人願意沉悶的坐到死去……你們沅北那白衣小子不正是這樣嘛!我和老馬自然是湊熱鬧了,那背刀的小子肯定迴了一趟家,或者吃了一頓飯,然後去見了某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這才慢悠悠的走上這個廣場,劍宗之內,肯定很無聊,好好的一根苗子,活活悶壞了……”


    “他家會不會也有幾個姐姐在等他?”


    “嗯~!”老何驚訝道。


    “我哥不在時,府中總有幾個姐姐在等他!”


    “臭小子!兒女情長什麽的,真的很影響人行走江湖!”


    “將那人一起帶走不就好了麽?連我這個小子都能想通的事情,你這個過了幾十年的老古董為什麽想不清楚?”


    “人心是座城,搬不走的一座城,即使你手眼通天,真能搬動那座城,肯定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沅北城搬到另一個地方還叫沅北城嗎?”


    沅北城因為在沅北才叫沅北城,換個地方還叫沅北城麽?洛北疑竇叢生,任何一座城都可以叫做沅北城,可那都不是沅北城!


    黃襄成了這座廣場上另一個引人注目的焦點,因為黃襄背刀入劍宗,天下皆知,如今背刀出劍宗,卻在江湖的另一頭。


    呸,劍宗是京都的劍宗,黃襄是京都的黃襄,哪能指望背刀的黃襄劍指朝野,眼前這個混小子,無視綱常,連他老子都不給好臉色,誰能指望這逆人黃襄以大事為重!


    黃襄的刀,連同這一整個人忽然消失在風雨中,細雨未見停,微風未曾疾,一個背刀的人,便消失在凱旋門下,他太快了,使一柄長刀,搶到了風雨之前。


    方若望眉頭一皺,京都城中,原來也有這樣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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