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凝羽移迴目光,一雙眼珠子在眼眶裏一會朝左,一會又朝右轉了好幾圈,忽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麽,眯了眯眼睛問道:“萱兒姐姐,母親是不是在計劃著什麽?”


    聞聲,萱兒搭在安凝霜手腕的手指,幾不可見的抖了一抖。


    隻有凝霜察覺到了這一細微的變化,但她卻仍舊裝作不知道,仍舊望著頭頂上那頂床帳,一動不動。


    萱兒垂著眼簾,頭都沒抬一下:“大小姐,您知道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安凝羽與凝霜紛紛冷笑一聲,她們第一次覺得活著已經夠累了,活著當霽寒綺的女兒就更累了。


    萱兒聽見她倆的笑聲,默默將眼底的心疼藏得更深。她很多時候,多想對兩位小姐說一聲:主子並不是沒有感情,也不是不愛她們。


    隻是被強大的恨意支撐著活下去的人,連活下去都需要靠一個借口,又怎麽可能像普通人那樣平凡的活著呢?


    生而至尊,尊而卑微。


    是命運弄人亦或是時勢造就?


    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有對錯,再也沒有選擇的資格。


    人啊,有時就仿佛是一粒紅豆,置身於一壺滾開的開水中,隨著開水的一遍遍沸騰,深陷其中半點不由人。


    安凝霜隻記得,萱兒臨走時再三囑咐她,下一次再斷藥的後果,是不可人為預料的結局。


    她隻能無奈的付之一笑,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


    事關身家性命,經此一事她肯定會記一輩子。雖說死不可怕吧,但照目前來看,司命是還不舍得叫她就這麽輕易地去報到。


    三日後,安凝霜得了萱兒的首肯,總算能穿上鞋子下地了。


    後來她問安凝羽,為什麽從那天之後,沒再見到瑾萱來安府教習禮儀。


    安凝羽深深凝視著凝霜,一字一句道:“因為你!”


    原來,瑾萱擔憂安凝霜資質太差,先教安凝羽會導致兩人差距太大,教導起來太費勁。所以同皇上請了旨意,等“薛貞雨”病好了,再開教習。


    正因如此,安凝羽才不得不對“薛貞雨”下手。


    在她看來,不管這樁事鬧得有多嚴重,最後的結果不論是“薛貞雨”被趕出安府,或是撤銷了入宮的資格,對她而言都是極好的。


    安凝羽所不能容忍的,就是“薛貞雨”與自己爭一樣東西。


    瑾萱對“薛貞雨”的格外照顧,才是這件事的導火索。逼得安凝羽將“薛貞雨”當做了絆腳石,才會出手如此果斷,煞費苦心的利用了每一個人的私心。


    在這場算計中,她實打實的成功了。


    若凝霜不是“薛貞雨”,她再無可能成為采女,甚至連性命都堪憂,莫要說此生的名聲了。


    安凝羽去找安老夫人時,隻是哭得泣不成聲的哭訴了一句:她們住的西苑中進了外男。


    隻這一句話,便足以叫安老夫人派近身可信之人,配合安凝羽將這件事查個底朝天。


    在安老夫人看來,安凝羽既然能找到她來求她做主,這件事絕不是捕風捉影這麽簡單。但考慮到“薛貞雨”從未出過西苑,又是個八歲的孩子,她以為是伺候“薛貞雨”的那個丫鬟不知檢點,竟然敢深夜引得外男入苑。


    安老夫人將身邊伺候的孫媽媽指給安凝羽,著她配合著安凝羽去查,孫媽媽是安府裏的老人了,在安凝羽麵前難免要耍耍派頭,大有一副不查清楚誓不罷休的勢頭。


    既然事情簡單明了,隻需要審那個伺候的連翹就是,對付一個福利的小丫鬟,孫媽媽自然是手到擒來。


    再說連翹,被人打成那副樣子卻仍舊不肯說,偏偏在見到李四後,聽見他置之死地般的一句解釋,所有藏在心裏的委屈便瞬間爆發,那時她哪還顧得上李四曾經的警告和如今的威脅,她內心極度的忿忿不平,冒著背叛主子的名聲,也是要將事情抖落的一幹二淨。


    那是她的求生欲,是她在生死一念間對命運和壓迫的反抗。


    連翹覺得,無論事情發展到什麽地步,躺在床上的“薛貞雨”到底都是府裏的三小姐,說破天也不可能被安凝羽塞進籠子裏沉塘。


    而她就不一樣了,她隻是安府一個小丫鬟,命如草芥。


    即便真的被安凝羽弄去沉塘,別人也不會背地裏讚她一句護主衷心。她即便是死了,世人隻會在她閉眼之後竭盡可能的唾棄和謾罵,說她不知廉恥私會外男。


    她沒有的選,背叛安凝霜隻是她對命運和身份的反抗,畢竟什麽都沒活著重要。


    至於李四就更簡單了,當安凝羽親眼看見他從北屋出來的時候,就十分清楚他絕對是來找“薛貞雨”的。


    這一點,被指使看守在門口的連翹,就是最好的證據。


    安凝羽幾乎可以肯定,李四絕對不會自己說出口,但他又是個至關重要的人證,隻有通過他才能徹底刺激到連翹的絕望。


    等連翹心底最後一絲防線崩潰之時,她必然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場勾心鬥角,安凝羽幾乎可以說,近乎完美的利用了每一個人的私心。


    待凝霜將事情來龍去脈想明白後,整個人不寒而栗的抖了三抖,忍不住縮在被子裏盤著腿,小被子披在身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安凝羽如今不過十歲,其手段和算計已經超越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本事。


    她如今還能安然無恙的活著,實在是該仰天慶幸一句:得虧安凝羽是她長姐。


    下一刻,安凝羽推門而入,徑直朝著縮在床上的凝霜:“小妹,天都黑了你怎麽不點燈?”


    此時凝霜才從她的唿喚聲中迴過神,抬眼望了一眼屋內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望著安凝羽那漆黑的身影朝著床邊走來,心有餘悸般附和道:“哦……我剛睡醒。”


    聞言,安凝羽微微擰眉有些不解。


    她在自己房中練完字,湊到窗欞邊瞅了瞅北屋,見她那間屋子的門窗沒透出一絲亮光,便覺得十分有古怪。她知道凝霜睡覺都很晚,又不放心她是不是病情加重,這才趕來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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