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過去的事。


    支枝大多都不記得了。


    卻隻記得自幻作人形後,身邊最親最近的是他。


    那種莫名的信任,和喻龍事無巨細的照料,使得兩個人兩顆心逐漸愈走愈近。


    無論他走去哪裏,她的眼睛必然相隨。


    也正因此。


    喻龍無法接受如今的一切。


    在這世上,自己是她最親最近最信賴的人,卻也是他一手將她推向絕路。


    那個傻傻的姑娘。


    由始至終待他深信不疑的女子,最終為了不教他為難,選擇含恨而去。


    在支枝被送迴青丘後。


    他獨自一人坐在此處,反複著迴憶兩人曾經的點點滴滴,努力將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想起來。


    喻龍像是一隻迷路的螞蟻,在一處蜿蜒盤旋而複雜的迷宮,沒頭沒腦的尋找著出路,他直覺著似乎有一樣最重要的事情,好像被自己遺忘了。


    終於。


    在三天三夜過後。


    他憶起支枝一句看似玩笑,又仿佛是發自肺腑的深情,那句“我想同你在一起”,自她出口說出時猶如春日一米陽光,足以將整夜的寒冷驅逐。


    似乎在那句話之後。


    支枝便真的與自己寸步不離。


    她的安靜不打擾,總是恰到好處的陪在身側,從未給他帶來過丁點的麻煩。


    然而當他此時迴憶起過去。


    這份甜蜜的背後,是足以將他拽入深淵,摔得粉身碎骨的一雙手。


    因此。


    “厄念”便萌發了芽。


    無人知曉,這世上有一種痛苦,名為得到後再失去。


    支枝已死過一迴,自“結靈之地”重新得而複生,冥冥之中仿佛早已注定,活著便是為了挨到,與另一半種子合二為一的那一日。


    然而,這對喻龍而言,卻太過殘忍。


    不論是上一次,亦或是這一次。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在伸手卻也觸及不到她的地方,見著她一次又一次的湮滅。


    想做點什麽。


    至少像她有勇氣說出那句話一般,完成彼此惟一的心願。


    在一起。


    已不單單是她的願望。


    喻龍緩緩自懷中掏出一截榕樹根,這是她曾留給他的分身,意圖再明顯不過。


    今後他所到之處,倘若是她不能踏足之地。


    這截榕樹根,便是替代著自己,寸步不離的留在他的身邊。


    而今。


    “厄念”並著這截榕樹根,卻將喻龍當做了養分,在她曾經生長的地方,生出一株妖樹來。


    讓他始料未及的。


    是七刹的去而複返。


    “你還有什麽心願未了?”七刹的這番話,仿佛是勾人心魄的鬼魅,又像是在成全他這個將死之人最後的施恩。


    喻龍仔細的想了想,如何才能令自己滿腔的悲憤得以宣泄?


    就在這時,他想到了一個人。


    扉顏。


    他不知尋風的所作所為,會不會被清揚等人知曉,又或者他們知道了此事,也隻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日,尋風道這是命。


    他卻不信。


    喻龍心有不甘,想要見著尋風後悔,想看著繹軒痛苦,想要今日令他活得痛不欲生的人,能夠感同身受。


    於是,他隻求七刹幫他一個忙。


    扉顏被帶來的時候,整個人是昏迷不醒的。


    喻龍見著他倒在自己麵前,內心深處曾有過片刻的猶豫,但那種噬心蝕骨的痛苦,早已將他最後一絲理智吞噬。


    即便是錯。


    他也寧願隻錯這一迴。


    扉顏的確無辜,本不該與自己被妖樹當做養分,他甚至不清楚為了救迴繹軒,死的到底是誰。


    支枝呢?


    她的無辜,除了自己還有誰人看到……


    然而當喻龍聽見繹軒的這番話,徹底勾起了他心底的悲憤和痛苦,隻覺著仿佛自己才是那個罪大惡極之人,讓所有人痛苦,當即悲戚著喊出聲道:“你拿什麽來還???”


    就在這時,繹軒終於身形晃了兩晃,“噗通”一聲跪倒在扉顏麵前。


    見此,扉顏原本幾乎沒有血色的臉,不禁更慘白了些,他望著神誌開始渙散的繹軒,一臉焦急而激動的喊叫著:“這有你什麽事!”


    “扉顏!”忽然,清揚張口厲聲吼道。


    正是這聲嗬斥。


    扉顏適才自焦灼和惶恐中迴過神來,隻見他低著頭望著身前跪著的人影,一雙眼緊緊盯著那兩道傷口相交之處,胸膛的血肉早已模糊,那些自身體裏淌出的血,已不似先前那般多。


    他雖不知,自己到底為何出現在此。


    但自方才聽見的話中。


    扉顏已隱約明白了什麽,他見著繹軒近在眼前,卻不得伸出手替他捂著傷口的血,哪裏還顧得上先前的不愉快,一張口卻隻得顫聲道:“你好容易才撿迴一條命,何故不能愛惜些,當日打定主意救你的人是我,不論是欠了誰的,都算在我的頭上,與你有何幹係!”


    他活到今日,還頭一迴見著被救之人有錯。


    繹軒渾身發冷,麵上卻掛著一臉的冷汗,額角一滴汗珠隨著鬢角緩緩淌了下來。


    他直覺著被汗爬過之處,有著被螞蟻啃食似的發癢,奈何他此刻全身沒了氣力,便是再想伸手去撓,卻也隻能一動不能動。


    此刻,繹軒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用自己一條命,去換扉顏。


    哪裏聽得進去這番話。


    見狀,尋風頓時氣得渾身發抖,他深知眼下這種境況,扉顏與繹軒等同於一條繩上的螞蚱。


    不論搭進去哪個,另一個都絕無可能苟活。


    照繹軒的脾氣。


    便是死,也定是他死在頭前。


    想到此處,隻見尋風緩緩站起身,沉著一張臉比鍋底還難看的臉,緩步來到喻龍麵前,伸手呈爪按向他的天靈蓋上方,咬牙切齒一臉恨意喊了句:“憑你們說破了天,本王偏不認!既這棵妖樹乃他心結所生,殺了便是。”


    好壞不過兩種結果。


    要麽這妖樹就此滅亡,要麽便是再添上扉顏和繹軒兩條命。


    “住手!!!……你還嫌自己做下的孽不夠多麽,即便你此刻殺了喻龍,能保住扉顏和繹軒的性命,隻怕不出三日,“天譴之威”必找上門來,到時你一人以身相擋,卻也保不住他二人的命去!”聞言,筠竹猛地直起身,伸手便去拽尋風的衣袖,口中聲嘶力竭的哭喊著,滾燙的眼淚自外眼角溢出,在她麵上清晰的劃出兩道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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