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個人,將他一生最後一遍說完,終於到了那一日。


    對於橈來說,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人死,心中既感覺難過又有些興奮。


    他以為,這個人死了以後,就能一直長久的留在這裏,不管過去幾年,亦或是十幾年幾十年。


    他們還可以像過去的五年,兩個人繼續過著無聊卻始終相依相伴的生活。


    隻可惜,那個人是他煉的第一具屍。


    不但那個人再也沒有睜開眼,屍體很快變得僵硬,最後發臭發爛,最後屍身上爬滿了蠕動的蛆蟲,連下口也不能夠。


    不得已,橈隻能將這個人埋在土裏,就在他睡的地窩子不遠處,看上去就像他們並排睡在一起,兩個人又像從前一樣。


    很快,他又恢複了以前的日子,一個人在地窩子裏睡一天,到了晚上望著夜色,想起那個被他埋在土裏的人。


    過了很久,橈對於現在枯燥的生活感到煩躁,他想像個人一樣“活著”。


    可他是個惡鬼,想要“活著”何其艱難?


    為了活著,他費勁心思找來一些將死之人,通過威逼利誘的手段,或是強迫或是哄騙,將他們煉成成為下一具屍體。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因為他不甘心。


    後來,他偶然發現自己可以寄居在某些人的身體裏,不過隻有短暫的幾日。


    為了能夠長久的留在那些人的身體裏,他琢磨出一套陣法,通過這個陣法和某樣法器,刨開那個人的胸膛,掏空其內髒和肺腑,鑽進人的軀體中將傷口縫合。


    借此,才能留在這個身體更長的時間。


    隻是過了一段時間,這具身體逐漸腐朽潰爛,他隻能再換上另一個人的身體。


    就這樣,他一點一點帶人來到這裏,將這裏建成一個村子的模樣。


    這百年來,橈不記得自己煉了多少屍體,也不記得村子裏到底有多少人,他隻是近乎瘋狂的煉屍,似乎是為了彌補百年前的遺憾。


    終於,他做到了!


    隻可惜……如今,這一切都被她們全毀了。


    他原就是從地下爬出的惡鬼,哪有什麽人性善念?不過全憑自己一念喜惡罷了。


    煉屍如何?


    將這一村凡人殺了又如何?


    若不是他們突然來到柳村,若不是娟子陰差陽錯的將帶有死氣的水,喂給了初瑤。


    他何至於,這麽著急出手?!


    “我倒沒來得及謝你,若非你將一切罪咎引火到娟子身上,我倒不知該如何脫身。”橈嘴角帶著諷刺的笑意,繼而又道。


    半空之中,初瑤“唰”的一下睜開眼,隻覺得心口處痛了一下,麵上一片悲涼之色。


    到底……她的猜測終成了現實。


    芷煙麵色瞬間白了三分,一雙眼帶著驚恐的目光,無助的四下張望,嘴裏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怎麽會,成了橈幫兇!


    初瑤眼眶漸漸泛起淚花,落下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滑下麵前凝在下頜晃了兩晃,頓時百感交集。


    她深知,依著芷煙的性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做令自己不悅的事情。


    橈這一番話出口,事情便一目了然,即便娟子不是死在芷煙手中,卻必然與她脫不了幹係。


    隻見芷煙身形晃了兩晃,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站不住腳,“噗通”一聲跌坐在地,垂著頭頂捂麵失聲痛哭出聲,那柄紙傘“啪”的一聲孤零零的跌落在地,沾著地麵上的泥土滾了兩圈,才堪堪停下。


    那一日,她好心想護住娟子和她那娃娃一命,特意叫她站在自己身邊,免得這些知道前因後果的村民突然暴怒,將火撒在她的身上。


    隻可惜,經此一事後。


    娟子心中愧疚難安,根本沒想活下去,在她將孩子托付給梅子後,將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原來,她那孩子自生下來便徘徊在鬼門關外,作為母親的她,日日以淚洗麵不敢闔眼,生怕睡醒來後孩子便沒了唿吸。


    那時,他丈夫一個三十多的男人,抱著腦袋在門外的涼棚下哭成個淚人。


    這個小家,就仿佛一個搖搖欲墜的破屋,隨時有可能因為孩子的死亡,而支離破碎。


    某天深夜,娟子懷中抱著氣若遊絲的孩子,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嘴裏喃喃自語的輕聲唱著童謠,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拍著懷中的繈褓。


    孩子的父親,帶著周身黑氣從房子外走了進來。


    屋裏沒有點燈,他憑著對屋子裏記憶,以及床上妻子那沙啞的嗓音,一步一步挪到床前。


    不知是娟子累了,亦或是她丈夫身上的氣息,她嘴邊的童謠忽而一斷,緩緩抬起眼望向立在床前的一個黑色人影,她神色木訥的頓了半晌,適才抬起手在麵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煞有其事的輕聲說道:“噓……蛋蛋睡著了,別吵。”


    男子默然許久,周身散發的黑氣逐漸旺盛。


    他緊緊咬著牙關許久,僵硬著雙臂朝娟子麵前探出手去,沉聲說道:“把他給我。”


    聞聲,娟子整個人愣了一愣,抱著孩子的手驟然收緊,身子又往牆上縮了縮,一臉緊張的說道:“我的,孩子是我的。”


    男子見她如此,深知她此時已經聽不進去一個字,於是轉身抓起腳邊一隻小木凳,二話不說朝娟子頭上砸了過去。


    在那木凳迎麵砸來的瞬間,娟子下意識的將孩子緊緊摟在懷中,梗著脖子硬生生擋下了這隻木凳。


    隻聽“砰”的一聲,娟子頭頂處仿佛無數的螞蟻爬過,一道又一道的血液順著頭頂流了下來,劃過眉毛眼睛落在腮邊,一滴又一滴溫熱的血液落在床上。


    下一刻,娟子兩眼一閉昏了過去。


    第二日,待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很顯然還沒迴過神來,直到耳邊聽見一聲娃娃的啼哭,她那雙無神的眼睛,才驟然出現一絲神采來。


    此時,她的丈夫正守在床邊,懷中抱著那長著小嘴啼哭不止的孩子,望著躺在床上頭頂包紮著棉布的娟子。


    從那一日後,娟子的失魂症漸漸好轉。


    每天抱著懷裏的娃娃,眉開眼笑的逗著他樂,就連吃飯都不舍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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