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個背影,還是那樣靜靜的杵著。


    那個背影看似孤單,卻並不怯懦。


    三道實打實的天雷,不曾放水,更不曾劈歪,正正從他頭頂劈下。


    “彼時,三道天雷加身,他一身青衣被劈的冒了煙,卻還是立在那紋絲不動。”筠竹呢喃細語道。


    突然,她眼神忽然明亮,又道:“天雷過後,他就躺了一天。不顧身受重傷,執意請清家祖宗帶他去閉關修煉。”


    那時,父親指著清揚的身影道:“從今以後,你必須在他需要你的時候,默默地站在他身後,守護著他。”


    那時,清揚五百歲,筠竹二百五十三歲。


    天雷之後,原本父親是要拉著筠竹給清揚治療。


    但清渃於心不忍,他不同意這麽快就讓小小的筠竹,為了清揚犧牲自己。


    那時,尚有一絲神誌清醒的清揚說:“孩兒沒事,不要再讓其他人為孩兒受苦。”


    五百歲,別人家的孩子還在摸爬滾打,清家的下一任家主,便早早的曆了天劫,更憐憫小小的筠竹,不忍她受苦。


    筠竹想到此處,鼻子酸了酸。


    他竟然真的不接受筠竹和她父親的治療,隻草草喝了兩碗藥,跟著清家祖宗去靜室閉關。


    她一直不懂,即便是不接受治療,也沒必要這麽拚。


    清渃總是一臉溫柔的笑,伸手揉揉她的頭頂,輕聲道:“筠竹,你家世代為清家做的夠多了,如果可以,放下吧。”


    放下……嗎?


    可我是為你而生,沒有你,哪來的我呢?


    “後來,我再一次看見他時,是他三千八百歲那年,修為仙再次曆天劫,十六道天雷加身,期間不帶停頓一次劈完,他渾身上下沒幾處好的,搖搖晃晃迴到自己狐狸洞,睡了七天七夜。”


    筠竹一臉淚澤,一滴又一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而有力的墜在前襟,將那一片衣衫打濕。


    十六道天雷,沒有一道不是猶如劈在她身上,她就立在他身後那樣眼睜睜看著,看著他默默受著。


    那時,清揚三千八百歲,筠竹三千五百五十三歲。


    狐狸洞中,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探向床邊那個渾身是血的清揚,不知道為什麽,筠竹隻覺得替他心疼。


    清揚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她道了一句:“無妨。”


    她便哭的像個孩子,都這樣了,還是不舍得讓自己為他治傷嗎?


    清渃看見渾身是傷的清揚,也隻是深深歎了口氣。


    他的兒子他知道,最是能忍。


    清渃看著角落裏哭的很是傷心的筠竹,朝她招手道:“筠竹,不要哭鼻子了,過來。”


    她茫然的抬起頭,用手背擦了擦眼淚,走向一臉溫柔的清渃。


    “沒事,他會好的來的,你不要傷心了。”清渃很喜歡這個小小的筠竹,即便她長大了些,清渃還是會伸手揉揉她的發頂。


    清渃的手很暖,一直都如他這個人一般,帶給身邊人溫暖和仁愛。


    筠竹一直覺得,清渃就像她父親一般。


    她一直覺得,清揚就像自己的哥哥,是除了父親以外,她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


    想到此處,筠竹忽然笑出聲來,笑的一臉明媚道:“從他升仙後,我便陪著他修行,亦時常跟他去人間,隻是我們從來都以為,日子會這樣平淡如水的過著。”


    突然,有一天都變了。


    這一天,什麽都變了……


    那天後,清揚執掌清家,接過他祖宗手中那柄“青鸞劍”,逼迫筠竹離開清家,離開他。


    沒有原因,不容拒絕,決絕的就像換了個人。


    那時,清渃已經不在了。


    昔日,掛著一臉疼愛,揉著她發頂的手掌的主人,掌心沒有了溫度,亦沒了一臉溫柔的笑顏。


    沒有人可以反駁清揚的決定,就像清揚必須接手清家家主一樣,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哭過,鬧過。


    即使她鬧得天翻地覆,清揚依舊不惱不怒,不為所動。


    可到底也抵不過清揚一個冰冷的眼神,讓她恍然明白,原來自己隻是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她一臉悲慟的伏在他腳邊,哽咽的問道:“是不是一定要我走?”


    他麵無表情,道:“是!”


    她昂起頭,望著清揚清冷的麵孔,帶著最後一絲希望,問:“那我還能迴來嗎?”


    他沉默良久,眨了下眼,道:“最好不要。”


    她終於身子一歪,一臉絕望的,靜靜的看著他。


    那張臉,她日日看著,比她看自己看的還多,還長久。


    可這張臉,酷似清渃的容顏,為什麽沒有清渃的溫柔與疼愛,為什麽對自己如此決絕?


    筠竹從地上緩緩爬起身,對著清揚深深拜了一拜,伏在地上許久沒有抬頭,她哭的整個身子發顫,瘦弱的肩膀隨著她無聲的哭泣而抖動。


    待她起身的時候,身前早已沒了清揚。


    她不記得自己怎麽離開清家的,隻是恍惚記得,是扉顏親自來接她。


    筠竹陪同清揚時,二人時常與扉顏碰麵,三個人關係倒也融洽。


    她望著扉顏,心口寒了一寒,道:“他不要我,就將我推給你麽?”


    扉顏抬眼望著筠竹,張了張口,啞口無言。


    隻是那雙眼,藏著些許她不懂的東西。


    她不記得,當初自己用了多久的時間,才將那段過去埋在心底,就此塵封不再揭開。


    直到那一日。


    那把琴,那句話。


    他徹底絕了,她迴清家的最後一絲希望。


    那一瞬間,她恍惚覺得,自己像被人丟進了一個垃圾桶,是太舊了,還是嫌棄了?


    她看見阿璃時,羨慕、嫉妒、甚至怨恨。


    憑什麽?我生而為你,你卻趕我走。


    而她卻被你捧在手心,小心翼翼的嗬護著。


    她為你受苦不假,可我從頭到尾,卻連為你受苦的資格都沒有。


    我也可以為你受苦,可你從來沒給過我這個機會。


    你這般為她尋死覓活,我忍。


    你這般愛她不求迴報,我忍。


    可我隻是想迴清家,我隻是想還能待在你身邊,你卻連我這樣一個如此卑微的希望都要剝奪。


    清家,難道真的,就沒有我一絲容身之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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