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寶炬終究還是決心已定。


    他長歎一聲:“”豈有興百萬之眾為一女子邪!雖然,致人此言,朕亦何顏以見將帥!”


    這話的意思是極明白了,他並不相信柔然侵略西魏真的是為了乙弗皇後區區一個女子,但是沒辦法,頭兵可汗現在就咬定了這句話不鬆口。


    眼下,他如果不做決定,他實在無法判斷下一步柔然敵軍還會不會深入,至少柔然現在的鐵蹄還沒有停下,他現在隻能先按照柔然頭兵可汗的要求,先殺了乙弗氏。


    然後,再去信柔然可汗,看他是否退兵?


    這已經是他唯一能做的。


    看著太子泣不成聲,看著獨孤信、宇文導、周惠達等人羅跪一地,元寶炬心中又痛又悲,無可奈何,他現在隻能試一試。


    萬一殺了乙弗氏,柔然真的退兵呢?


    哪怕這種可能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但這也是他必須要試的,如果柔然可汗縱兵入華州,見到了華州的人口密集,商戶林立,隻怕到時候肯定要大開殺戒。


    到時候肯定要奸淫擄掠,到了那個時候,隻怕就後悔無及了。


    所以,他已經打定主意,做兩手準備,一手準備便是立刻派人去秦州將乙弗氏殺死,他方才已經派人前去邀請鬱久閭力伏,到時請他和一名中官前往,到了秦州便將乙弗氏賜死。


    而另一手準備就是號召各州郡速速將本州郡兵勤王,征發士馬,屯守京城,塹諸街巷,以備侵軼。右仆射周惠達召羆議之。


    這兩條建議宇文導都不同意,前一條是皇帝示弱殺害自己的結發妻子,第二條,如果在京城搞這麽大動靜,宇文導之前做的那些安撫民心的工作就白做了。


    獨孤信也不同意。


    但是元寶炬主意已定,他隻說了一句:“你們敢百分百擔保柔然不侵入長安嗎?”


    沒有人答得出。


    包括獨孤信當然都不敢打這個保票。


    宇文導跪伏於地,道:“臣請陛下再忍數日,再做決定,大丞相既然出征,必有佳音。”


    獨孤信也叩拜於地,道:“陛下素知,臣與黑獺,如今雖有不睦,但稱亦懇請陛下暫信丞相,懇請陛下暫時不要處置乙弗皇後,數日後或有佳音。”


    他和宇文導的打算其實都一樣,其實就算柔然鐵騎親臨長安,他們還可以憑城固守一段時間,等過了這段時間,還不能退敵,那時再執行也不晚。


    柔然鐵騎敢這麽長驅直入,也是有隙可乘的。


    柔然鐵騎敢這麽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他的老巢豈不空虛?說不定宇文泰這時正率兵去襲擊他的老巢了。


    但元寶炬這時已經心膽俱裂,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敢再冒險,等到兵臨城下再來執行對方約定的條件,你能確保對方不加碼?確保對方不得寸進尺?


    宇文導和獨孤信自然都是啞口無言,他們也不能確保,說宇文泰這時懸兵去攻擊柔然可汗的王庭,證據呢?


    萬一,宇文泰並未前去柔然王庭呢?


    人在危機爆發的時候,會有許許多多哥德巴赫式的奇思怪想,元寶炬這時甚至想,宇文泰是不是故意鼓搗了這一出,等他在長安出笑話,然後到時候等到長安陷落。


    然後,宇文泰再率兵殺迴,然後另立皇帝?


    之前,元修的情況就是這樣,宇文泰在沙苑,然後看著長安陷落,迴來殺了元修之後,立了自己?現在宇文泰是不是故伎重演?


    他想到這裏,覺得也有可能。


    除了這種猜想之外,他擔憂的還有很多,如果柔然兵臨城下,他到時候的威信會和元修一樣低,元修死後迄今為止,幾乎沒什麽人懷念元修。


    他怕自己也走上元修的老路,他知道柔然大軍一旦從夏州的丘陵地帶進入到關中平原,以柔然鐵騎的摧枯拉朽,到時候,他想改弦更張都來不及。


    所以,他唯有現在先殺掉乙弗氏,然後再與頭兵可汗談判。


    這樣做,第一當然是有可能化解柔然的攻勢,說不定柔然真的退兵也未可知;


    第二,這樣做了之後,他其實可以宣布乙弗氏暴斃,或者秘而不宣,等過一段時間再發布乙弗皇後的死訊;再或者,就算乙弗皇後的死亡真相被天下所知。


    他也還可以辯解,自己是為了天下百姓甘願犧牲了皇後,希望天下人永遠記得這幫血債,把仇恨轉向柔然。


    所以,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他現在唯有殺掉乙弗氏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太子的哭泣,宇文導和獨孤信的勸慰,他都已經顧不得了。


    他決心已定,即便他的心在泣血,但他還是派遣了中常侍曹寵賚手詔賜乙弗氏自盡。


    ...........


    秦州,刺史府邸後院的佛堂之中,乙弗皇後對於以上的這一切變化全都一無所知,她的皇兒元戊雖然是州刺史,但是實際上也不怎麽管事。


    這裏,其實隻是元寶炬撥給她母子二人用來逃避世間謠言,用來敷衍柔然的一個地方而已。


    她在這裏,住的很寧靜,很安詳,這裏的一切和長安的一切是不一樣的,這裏的一切節奏顯得很慢,就連魚池子裏麵的魚遊的都如同與世無爭一樣。


    但她也明白,這裏不是真正與世無爭的地方。


    她在這裏,每天吃齋念佛,前一段時間,朝廷裏有秘密旨意來,令她重新蓄發,但是過了沒多久時間,又有敕使來,讓她不要蓄發。


    她在這裏,還是依舊沒法逃脫朝廷的那種爭鬥,尤其是這種摻雜著不同國家之間的爭鬥。


    她也頗無奈,這個塵世之間,她似乎已經無處可去,她知道元寶炬可能也保護不了她,她現在唯一後悔的,可能就是當初鼓勵太子去柔然提親了。


    但是,現在追悔莫及。


    這兩天,她的心緒頗不寧靜,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去了天上,但是天上並不是五彩繽紛,而是黑不溜秋的一團漆黑,什麽也看不見。


    她隻在漫天的烏雲中看到一條絲帶一般的白光,那道白光像是有人指使一般向她飄來。


    她不由得在黑暗中嚇醒。


    她總覺得此夢絕非吉兆,醒來一身冷汗,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和元寶炬的那些前塵往事也紛至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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