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拽楊忠與耿豪上了馬車,全旭、李泉有些愕然,按照親戚關係,友誼關係,本該輪著他們護衛明公,但宇文泰選擇了楊忠、耿豪,兩人也隻好留守。


    宇文泰內披細鎧,外罩錦袍,楊忠背劍緊隨,耿豪扣刀侍衛,三人登上馬車,馬車迤邐,遂往長孫稚王府去。


    從南陽王府所在的宜年裏到長孫稚所在的永和裏,差不多是圍繞著北魏宮城內城的一個對角線,可以沿閶闔門大街、經過金市、東華門、建春門,然後右拐往東陽門方向。


    長孫稚王府所在的永和裏就在東陽門與青陽門之間。


    當然沿著宮城內城的環城道直行,由西陽門進入西陽門大街直道筆直穿行到東陽門亦可(據北魏洛陽伽藍圖洛陽宮城繪本)。


    宇文泰與楊忠、耿豪坐於馬車之中,馬車一路行的不算快,王府的馬車下麵都鋪著極厚的茵席,感覺還是挺舒適。


    這馬車也頗寬大,三人坐著並不擁擠。


    透過馬車的窗口向外看去,但見街上一片蕭條,並無多少人跡,爾朱榮用兵太快,洛陽眼下幾乎被困,很多人都對元顥不怎麽看好。


    投降爾朱榮者日日有之;


    逃出洛陽者日日有之;


    稍有智識者皆推斷孝莊帝迴鑾乃是大事件,有門路的人都到處請托,逃出洛陽,有司相關單位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得過且過夕陽心態。


    甚至有守門官吏跟著逃亡者一起逃出城外了。


    元顥居於深宮之中,被蕭玉嬛五迷三道,也不管事,倒是元顥之子元冠受帶了一彪軍馬前去黃河邊,與爾朱榮軍隔河而陣,上下布兵,倚仗黃河天險阻兵。


    三人一路看來,都是唏噓不已。大約一個時辰左右,馬車便到了長孫稚的府邸,長孫家的實力果然不是蓋的,王宅幾乎占了整個永和裏坊區的四分之一。


    窗牖、壁帶、門楣、欄檻之類,皆以沉檀香為之,又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簾。


    內有寶床寶帳,其服玩之屬,瑰麗皆宇文泰前所未睹。


    史載“長孫稚頗豪侈。”


    三人隨著仆從的導引,穿過數進院落,到了後花園,其時朝日初照,光映後庭。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植以奇樹,雜以花藥。


    微風暫至,香聞數裏;宇文泰和楊忠、耿豪沉浸在這華麗中間,不由得驚歎,不多時便到了挹芳齋。


    挹芳齋是後花園中的一個隻有一門出入的類亭台的建築,臨湖而建,四角都掛了金鐸風鈴,隨風琳琅之聲不絕,頗為悅耳。


    臨湖的一麵開了幾扇菱形小窗。


    這時,羅氏已經先在挹芳齋中坐定,旁無侍女,身後施了一紫色帷帳,長孫無垢端坐帳後,從帷帳內瞧外麵,清清楚楚,帷帳外卻難瞧見裏麵。


    須臾,長孫稚引王府一班部屬隨後也到,一夥人瞧著氣焰囂張。


    耿豪遠遠望見挹芳寨周圍影影綽綽,似潛藏軍馬,不由得戒備,與楊忠對視一眼,道:“小心。”楊忠笑了笑,道:“毛賊而已,不足為慮。”


    宇文泰自然也瞧見了,目不斜視,笑道:“我執定秦劍,你二人虎賁侍衛,雖百萬眾其如我何?”


    三人來到伊芳齋前,長孫稚也已經走了過來。見宇文泰儀表非凡,楊忠、耿豪俱各虎背熊腰,凜凜然不可侵犯,心中不由隱隱有些好感。


    長孫稚之前也曾帶兵,先前一直在關中作戰,但是因為他一直有嚴重的痛風病,發作時幾乎不能下床,所以關中未平,便又迫不得已迴到關中休養。


    他所以迴來休養,嚴重痛風固然是一個毛病,但另一方麵固然是也出於孝莊帝的授意。


    孝莊帝眼見邢杲被平定,葛榮被平定,羊侃被破走,天下漸定,有一日不免感歎:“即今天下即是無賊。”他內心極其盼望天下到處是賊。


    如此一來,爾朱榮忙於四處救火,他便有空在朝廷部署、也避免與爾朱榮見麵,也避免看見爾朱榮那張他看見便生氣的臉。


    因此,當長孫稚的病報傳入,他立刻讓長孫稚迴到洛陽,關中又複混亂不堪。


    這也就是宇文泰入關之前,關中的態勢,宇文泰之所以來探長孫稚,對於關中希望多一分了解,也有此目的。


    眾人敘禮畢,遂攜手入見羅氏。羅氏見了宇文泰,見他從容鎮定,麵容姣好,笑容甚暖,又這般年輕威武,不由大喜,急忙賜座。


    宇文泰淡淡坐定,待長孫稚招唿楊忠、耿豪坐時,兩人俱各搖手不坐,便在宇文泰身後如鐵塔一般立定,絲毫不動。


    賜予飲食、瓜果,宇文泰不食,二人皆不食。


    羅氏不由得驚歎,看了看長孫稚道:“無垢眼光不錯!”


    於是問了一些家庭、籍貫之事,以及過往經曆,宇文泰皆一一答過,羅氏並未提聯姻之事,宇文泰見不言聯姻事,心下大定。


    長孫稚道:“聽小女說,你有一把寶劍,異人贈之?”


    宇文泰微微一笑,便解劍遞於長孫稚。


    長孫稚取過定秦劍一看,僅僅瞧了一眼劍鞘上麵的古鬆雲紋,便知不凡,當下拔出劍來,時值五六月份,一劍拔出,登時室內生寒。


    長孫稚大叫道:“好劍,無垢所言果然不錯,陶弘景將劍贈你,必大有深意。”


    宇文泰笑了笑,迴看了看楊、耿二人,道:“他們的兵刃也不差,要不要都解下來供王爺觀摩一番?”


    長孫稚反問道:“若你三人兵器都交予本王,不怕本王........”


    此時,伊芳齋外,人影幢幢,不時有人喊馬嘶之聲,都在左近。


    長孫稚口氣中也頗有一絲威脅意味,隱隱蘊含了你三人都將兵刃交我,我若喚人入來,便可將你三人擒下之意。


    宇文泰淡淡一笑,道:“王爺豈是這等樣人?”


    長孫稚見他麵不改色,不由得也有些心折,看了看楊忠、耿豪,問道:“你們都是宇文泰發小?總角之交?”


    在他心中,如此雄壯而這般甘願充當侍衛的想必是久有交誼,所以如此,不料二人都搖了搖頭。


    楊忠道:“我與明公相識不過半年。”


    耿豪道:“我更短了,認識明公不到一個月。”


    長孫稚不由得大大驚駭,道:“你們便一直這麽稠人廣坐,侍立終日?”


    耿豪道:“這算的什麽?侍奉明公,當死生以之。”


    長孫稚不由得驚歎,他讀書時讀到劉備貌不出眾,而關羽、張飛並有萬人敵之稱,卻終日屈居劉備之下,侍奉之誠,旁人側目,他一直以為演繹而已。


    但眼前所見,宇文泰年紀輕輕,楊忠、耿豪這般忠誠,不由的心中突突一跳,暗道:“莫非此子真乃大才?”


    當下登時尊敬了數分。


    他看了看耿豪,接著問道:“你為何跟著他呢?”


    耿豪道:“明公有大籌策,破元天穆、破爾朱兆都是他籌策.........”


    話說到這裏,陡然間覺得說漏了嘴,透漏了宇文泰在陳慶之軍中出謀劃策之事,不由大是尷尬,轉口道:“明公年少有為,智慧過人,我心服,便像張飛服劉備的那般服。”


    長孫稚畢竟老於軍旅官場,識人之能也非弱者,一眼瞧出楊忠與耿豪二人,耿豪更為粗獷耿直。


    這一問之下果然,耿豪露了宇文泰在陳慶之軍中的秘密,當下不由得愕然。他眼線密布,近來元顥進城,他隱隱約約也聽的陳慶之身旁有奇士輔佐。


    甚至,箱子弩、蕭績之事他也隱隱聞得,不過事涉離奇,他以為定是軍中訛傳。


    但片刻之中,他不由得醒悟過來,眼露異色,道:“你們在陳慶之軍中?還出謀劃策打仗?”


    宇文泰情知已無可隱瞞,當下點了點頭,道:“是。”


    他想想既然身已到此,耿豪粗疏又已說出口,當下不由得大方承認,隨即將自己與孝莊帝通信,勸孝莊帝逃亡,逼迫爾朱榮與元顥火並的坐山觀虎鬥之計說了一遍。


    他侃侃而言,長孫稚聽得目瞪口呆,唯於箱子弩之事含糊帶過,好在長孫稚乃是軍旅大將、名王,對於這種江湖事也不甚追究。


    宇文泰說罷,道:“事情便是如此,若是王爺覺得我不對,要鎖拿於我,可以動手了。”


    長孫稚默然不語。


    羅氏微微一笑,插嘴道:“黑獺,你做的對啊,忠誠王室便該如此,我瞧著你有大籌策、有大略,更兼仁德、咱們無垢沒有看錯人!”


    她望了望長孫稚道:“王爺,恭喜你,你得了一個好女婿。”


    宇文泰見羅氏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瞧著,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當下隻是正襟危坐。


    雙方當下共宴於伊芳齋中。


    羅氏又指楊忠問宇文泰曰:“此是何人?”


    宇文泰答曰:“弘農楊忠也。”


    羅氏歎曰:“瞧著也是響當當的一條好漢?”


    宇文泰曰:“然。”


    羅氏道:“真將軍也,不知能飲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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