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下墜的人影加速度墜落,太後淒厲的唿聲撕裂了天際。


    她與幼帝墜落在黃河之中,黃河的浪花一卷,兩條生命便這麽消失了;


    連漣漪都沒有,黃河依舊無情的流逝。


    距離高台不遠的宗室們也看到了高台上兩個人的墜落。


    人群驚唿起來。


    很快便有人從墜落的服飾等看出來墜落的是誰。有人驚唿:“太後——”


    人群開始傳遞著恐慌、不安,大家麵麵相覷,臉上的輕鬆自如的神情全都不見了,代之以沉重、躁動以及走來走去。


    這時候,所有的人都發現了情況有些不對。


    人**頭接耳。


    宇文泰、蕭東奇、高歡、賀拔嶽、獨孤信這時俱各都分立於高台下各處,俱各親眼目睹了這一慘狀,所有人都被爾朱榮的舉動所震驚。


    宇文泰的震駭最多,切身感受也最多;


    他穿越而來,這次不但震駭於爾朱榮的殘忍,更加深深感受到曆史的力量,他之前在曆史書上對河陰之變是有所了解的。


    隻不過彼時,那不過是一篇枯燥的曆史教材,仿佛與活生生的生命之間大有距離;


    但這一幕慘劇眼下在眼前活生生的上演,他卻無能為力,他穿越而來,並未改變曆史。


    他有些惶惑了,之前,他與蕭讚聯手,救下了哥哥,他以為他已經能夠改變曆史;


    他以為曆史既然已經改變,那麽接下來的一切都應該有一些變化。


    曆史難道不應該像一個精密的齒輪,隻要其中一個小小的螺絲釘變化了,一切便跟隨著變化?


    曆史並未記載太後囚禁眾宗室於永寧寺佛塔,也未記載他救下眾宗室。


    這一切本應該都隨著曆史的齒輪的轉變,進而改變曆史,讓眼前的這一切不再發生;


    但是昨晚他開始預感不妙,預感到曆史有可能並不以微小的事件而發生改變,他幾乎一夜未眠,一夜走訪,卻隻說服了幾個宗室離開。


    大部分宗室都不舍得離開這個距離天子權力中樞最近的地方;


    少數人甚至懷疑宇文泰是政敵派來的說客,才聽宇文泰說明來意便下了逐客令。


    人性對於權力的貪欲幾乎不可以勸服,不可能遏製,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他穿越而來,大曆史卻給他迎頭一擊,他並未改變河陰之變;


    那麽,將來,他要一統天下,是否也不可能?


    他要突破曆史壽元壁,突破49歲的壽命天年,是否也不可能?


    還有楊堅父子?他該怎麽麵對?


    他帶著雖未全知全能,但至少有部分先知先覺的優勢視角,如果竟然不能絲毫撼動曆史?豈不遺憾?


    阿貓阿狗穿越過來,都一統天下,那些雖是小說,他知道在真實的曆史中奮鬥並不容易;


    項少龍最終也沒改變什麽,他誓言絕不做項少龍,項少龍始終沒有掌握什麽巨大的權力。


    但他是宇文泰,權傾朝野,三分天下的宇文泰,他要統一,要殺楊堅,要為宇文泰彌補那份巨大的遺憾;


    眼下這活生生的曆史慘劇給他寄望的穿越人生無疑是上了一課。


    還有那個幼帝,想到此處他更加自責,這個幼帝當時已經在他控製之中,是他交給蕭東奇的;


    他還囑咐蕭東奇讓她找一個好人家,但他想不到,幼帝還是被推入了黃河........


    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蕭東奇,他好想聽到她一個解釋,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蕭東奇也在人群中,目睹著幼帝被殺。


    她也有驚天的憤怒和自責,她也想到宇文泰的囑托;


    她在想,自己以後該如何麵對宇文泰?她想問問高歡,但是卻問也無從問起,昨夜到現在,這一夜之間,高歡又能做什麽?


    她昨夜押解太後奔迴途中,一路之上,雖然絕少經過百姓住處,但荒野之中還是有一兩戶燈火,她如果當時.......


    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她押解的是太後,是當今天下權力最重之人,是天下第一要犯,她不能允許節外生枝。


    她的眼淚無聲的流了下來,心下暗自許諾,一個要替這個因為自己而死的幼帝報仇雪恨。


    與此相同的是,高歡也已經暗暗立下此誓,日後若有時機,定當討伐爾朱。


    爾朱榮肆此殘毒,日後必然戕害國家,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傳揚出去,天下人又豈能心悅誠服?


    賀拔嶽也不禁搖頭歎息,太原王這般殘暴,恐失人心。


    若將來天下叛之,自己還要不要對他繼續忠誠?


    高台下,有誌者們,智士這時候俱各滿懷心事,都在聯想著自己的未來與人生。


    高台上,孝莊帝的嘴唇有些哆嗦著,他幾乎整個人都在發抖,身體篩糠一樣抖個不停。


    過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大將軍,這便是祭天麽?你,你問過朕沒有?你殺太後,朕不反對,那孩兒尚還無知,朕…….”


    爾朱榮輕蔑的看了看孝莊帝。


    孝莊帝鐵青著臉,走到台階入口處,兩名士兵蹭蹭蹭拔刀出鞘,攔住了孝莊帝。


    孝莊帝怒吼:“讓開,祭天已經結束,朕要擺駕迴宮。”


    爾朱榮在身後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在高台上迴蕩著;


    兩名士兵並未聽從孝莊帝,鋒刃當前,孝莊帝攥緊了拳頭,額頭上青筋直跳。


    他已經準備要動手。


    但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宇文泰的話。


    “陛下,請記住為臣的一句話,忍辱負重,忍辱負重,一定要忍,忍,忍;”


    “忍無可忍,還需再忍;方能有所作為。不論有滔天之禍,還是流血盈前,甚至兄亡弟死,皆忍。”


    想到這裏,他的拳頭慢慢的鬆開了。


    爾朱榮眼神銳利,望著他的拳頭慢慢的鬆開,笑容更放肆了。


    他走到皇帝麵前,拉著皇帝,走到有欄杆的、向著河岸群臣的這一側,扶著欄杆站住;


    然後,他伸出手指指著河岸邊的群臣和宗室。


    孝莊帝天旋地轉,嘴唇囁嚅,難道一切都被宇文泰說中,爾朱榮殺了太後和幼帝還不滿意,還要大開殺戒?


    下麵的這一堆宗室,都是他的堂兄弟,姑表兄弟,伯父、叔叔、三姑六婆一大堆。


    他們一個個俱都無罪。


    他們一個個俱都無辜。


    爾朱榮殘忍的笑了笑,道:“陛下,忙著走做什麽?”誰說祭天結束了?這祭天還沒有結束。”


    孝莊帝哆哆嗦嗦的道:“還沒結束?”


    爾朱榮冷笑:“當然沒有,這普天下的罪惡豈是太後一人所為?”


    他迴頭,望了望爾朱兆,道:“你的人帶來了沒有?”


    爾朱兆道:“帶來了。”


    河邊這時又出現了一輛囚車。


    囚車裏麵是一個王爺,這名王爺正是高陽王元雍,這是曾經炫富並被載譽青史的兩名王爺之一;


    他和河間王元琛倆人席卷了北魏王朝的巨大財富,隻不過元琛最近暴死,剩了他一個。


    囚車轔轔而行,不一時已經行駛到了河岸邊。


    爾朱榮道:“這人昨夜招供沒有,願意交出他所掠奪的財貨了麽?”


    爾朱兆歎了口氣,道:“沒有,越富貴的人越吝嗇,元雍簡直一文錢都不肯交出來。”


    爾朱榮道:“那還留著做什麽?”


    他的嘴角又撇了撇,鼻翼翕動了一下,那自然還是殺人的標誌;


    既然拒不交代,那麽就殺死好了,死人是不會擁有財貨的,到時候抄家滅族,掘地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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