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政有些惴惴不安,一條繩算一貫,他們這些皮箱裏那老栓的那些繩兒已經可算萬貫家財。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相信拿著這些串錢繩兒去賭博,能有人認賬。


    馬車迤邐而行,王思政有些憂心忡忡,形於言色。


    他和宇文泰有許多大不相同之處。


    宇文泰似乎喜歡穿一襲黑衣,但王思政卻常常是穿一身白袍。


    宇文泰雖然穿著黑衣,但分明臉色白皙俊秀;


    王思政雖然一身白袍,但臉龐卻是古銅色。


    王思政經常說:“我愛白色,是因為我們太原王家素來家世清白。”


    宇文泰的口頭禪是:“我愛黑色,是因為我的表字叫黑獺啦!”


    王思政即使是對很小的事情,都很有規劃,宇文泰評價他是舉輕若重;


    而宇文泰則是天大的事情掉下來他都始終笑吟吟,宇文泰前不久大病了一場,大病醒來之後就信心滿滿,神秘兮兮的說到自己是先知先覺。


    別人都是越病身子越弱、意誌越弱,宇文泰似乎醒來之後意誌更加堅強,自信更加膨脹。


    他不但自覺要留名青史,屢屢提及天下應該大一統,而且勸王思政善自珍攝,說到王思政也會青史留芳。兩人都會幹一番大事業。


    這一點,王思政倒是一直相信自己,但像宇文泰這種沒來由的神秘主義,他總覺得有些不靠譜。


    王思政是幾乎沒有看到宇文泰皺起眉頭過的。


    不過兩個人雖然是這樣的不同,但是兩個人卻是朋友。


    談不上是多好多好的朋友,可是宇文泰招唿一聲,王思政總是願意過來幫忙。


    馬車咕嚕咕嚕的走著,忽然慢了下來,馬車夫長長的“籲”了一聲,用他那響亮的鞭技在空氣中又甩出了“啪”的一響,隨後馬車便已停下。


    宇文泰見王思政猶自怔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到了,王少。”


    兩人躍下馬車,馬車的旁邊赫然是一座賭坊。


    雖然這座賭坊沒有像其他賭坊那樣在簷下挑著大大的燈籠,上麵這些某某賭坊這四個字,甚至招牌都沒有一個.........


    但是王思政還是很容易判斷出來這是一座賭坊。


    因為,他已經聽到了賭坊裏麵那些不羈狂放的聲音,那些聲音在賭徒聽來,怕是世上最好聽的聲音,但是在王思政的耳中,卻隻是嘈雜和靡靡之音。


    這座賭坊不是一座尋常的賭坊,因為賭坊的左右兩側都有人帶刀護衛。


    而且沿著賭坊的這條街,幾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都俱各有人帶刀,這還是明哨,應該還有暗崗。


    他皺了皺眉,這顯然是他不太願意來的地方,但是宇文泰已經提起兩隻皮箱笑吟吟的走在前頭,他不得已隨後也拽了兩個皮箱跟了上去。


    布置豪華的大廳裏,充滿了溫暖和歡樂。


    酒香中混合著上等脂粉的香氣,到處都是骰子在碗裏晃動著、發出一陣陣清脆悅耳的聲音。世間幾乎沒有任何一種音樂能比得上。


    宇文泰顯然喜歡聽這種聲音,就像世上大多數別的人一樣,他也喜歡奢侈和享受。


    他其實和這裏的太多人都不一樣,大病之前,他本來是一名學生,那日在洛陽遊玩時,他在一家賓館之中下榻。


    賓館的一名男服務生和他聊天的時候說,他住的這個房間下,之前有人挖掘過一些典籍文物出來,據考證這裏是古代時候洛陽的太學。


    但他不甚相信,是夜,他在床上打遊戲,熬了一個通宵,忽然身體不克負荷,就暈過去了。


    他醒過來時,便到了太學,那個傳說中的洛陽太學。


    周圍的古建和古人,以他的理智一眼就判斷出絕非虛構布景演員,並且他新的身份是一名太學生。


    聽到同學們都喊他黑獺,他迷迷糊糊想起來史冊上讀過宇文黑獺這個名字,再三確認了下,他確實叫黑獺,而且還是複姓宇文。


    他幾乎想要大喊起來:“尼瑪,我穿越了。我是宇文泰?”


    當時的場景,幾乎和《夏洛特煩惱》裏麵沈騰穿越迴去之後一樣一樣的,沈騰大喊一聲:“現在的美國總統是不是那誰誰?”


    他則大喊了一聲:“現在最厲害的軍頭是不是叫爾朱榮?”


    立刻有人點頭稱是。


    他確證無誤,不由悲喜。


    宇文泰,那個奠定了隋唐基業的強悍男人?


    那個二十六七歲便三分天下的宇文泰,自己竟穿越到了他的身上?


    前世的肉身有沒有死?


    是玩遊戲加上旅遊舟車勞頓心髒病發疲累猝死了?


    醒過來之後的幾天裏,他無比思念過去.......


    但是隨著理智的逐漸恢複,他漸漸的忘卻了前世,開始期待著今生的將來,他開始確認:“我是宇文泰。”


    他對宇文泰有一些了解,這個人將成為一代霸主,而且是很年輕就成為了一代霸主。


    不過,根據他對宇宙的理解,或者是看美劇《閃電俠》的經驗。


    這裏到底是量子宇宙裏麵的曆史上宇文泰所在的平行世界?


    還是這就是中國曆史上北魏那個時代所在的時空?


    爾朱榮還是大軍頭,宇文泰還是太學生,那麽這還隻是亂世的開端。


    那還挺好,自己會有一段波瀾壯闊的歲月。


    不過,到時候該怎麽對付宇文護?


    這可是殺了自己兒子的親侄子?


    還有滅了自己國祚的楊堅?還有和楊堅勾兌的韋孝寬?


    既然是穿越,說不定能改變時空,能不能將爾朱榮、高歡、宇文護、楊堅、韋孝寬全部幹掉?


    但是,這些家夥,全都是蓋世英雄,精明強幹,要幹掉他們這可是潑天難度!


    僅憑全知全能、先知先覺就想幹掉這些人簡直是癡人說夢?對此,他並不完全自信。


    還有,人類真能改變曆史嗎?


    這一點,他並不確定。


    穿越之後,他發現他所知道的曆史實在太大而化之,真實的北魏生活的一些細枝末節,他並不完全清楚。比如,北魏的這種賭串錢繩兒的細節,曆史書就沒有記載。


    高陽王元雍的這座賭坊,史冊渺渺,絕無蹤影。


    他乜斜著眼睛看去,不由得慨歎這個世界,無論現代、古代,人性並不相遠。


    他實在是喜歡這個很奢侈的地方,這裏似乎隨時都在為各式各樣奢侈的人,準備著各式各樣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樣,當然還是賭。


    每個人都在賭,每個人都聚精會神在他們的賭注上。


    他們賭的可能是運氣、可能也是人生,可是宇文泰和王思政走進來的時候,大家還是不由自主要抬起頭。


    有些人在人叢中就好像萬綠叢中一點紅,宇文泰和王思政無疑都是這種人。


    他倆穿的一黑一白,臉色一白一黑,本來就出眾,宇文泰又始終是笑吟吟,而王思政卻似乎是金剛怒目,不由得別人不關注。


    宇文泰走在眾人的眼光之中,神態自然。


    很多人看著他手裏的皮箱,他走向櫃台,直接就把他手裏的兩個皮箱以及王思政手裏的兩個皮箱全都推到了櫃台上。


    然後,他從容不迫的打開,迴頭瞧了瞧王思政。


    王思政默默的上前,將那枚玉刺拍在了櫃台上。


    那掌櫃看見玉刺,拿了起來,辨了片刻,道:“原來是廣平王公子。”他故意提高了聲音,讓大廳裏所有人都聽得到。


    “原來是廣平王府,難怪有這麽多賭注。”


    一個人眯著眼睛歎了口氣:“廣平王是先帝輔政大臣,是當今陛下的親叔叔,他家的人來賭繩兒自然是.........?”


    宇文泰笑了笑,道:“換籌碼吧。”


    那掌櫃的立刻便吩咐服務的小廝拎了四隻一模一樣的箱子過來。


    宇文泰打開其中的一隻,隻見箱子裏的串錢繩兒還是串錢繩兒,隻是每根串錢繩兒的一端全都烙了一圈金絲。


    王思政當然也發現,這已經不是他們之前的串錢繩兒。


    “這......?”


    宇文泰笑了笑:“這些烙了金絲的串錢繩兒,你隨便拿一根,到這賭坊附近換錢,那可就隨便換了。”


    王思政似乎還是有些不明白,他知道這個世界並不公平。


    隻不過他從來沒有想到他的好朋友元修——廣平王的那位公子隨隨便便的一塊隨身玉刺,就能換這麽多錢。


    不遠處,莊家已開始在搖骰子,然後“砰“的一聲,將寶盅擺下,大喝:“有注的快押!


    王思政還在思索,宇文泰眨了眨眼,從箱子裏摸了一把串錢繩兒,硬塞在王思政的手上,湊過頭去,在他耳畔笑道:“賭局正式開始。“


    大廳裏有各式各樣的賭局。


    其中最熱鬧的一個賭局是一張長條形的桌子,方才大喊的莊家便是來自這一桌。


    宇文泰手裏的籌碼立刻押了下去,他拿出十根串錢繩兒卻押在“大“上。


    “開!“


    掀開寶盅,三粒骰子加起來也隻不過七點。


    “七點小,吃大賠小。“


    王思政歎了口氣,他跟著宇文泰押了這一局,刹那間輸掉了十根串錢繩兒。隻見整個桌子上到處都是烙著金絲的串錢繩兒,莊家攏做一堆。


    王思政隻有苦笑,他實在想不到大魏上層這般嗜賭,賭注這般驚人。


    “像這種規模的賭場,大魏千百萬個賭場裏麵也唯有這一個。


    王少,你這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待會兒輸光了可別後悔!“宇文泰笑吟吟的勸王思政。


    緊接著,他們又在這張賭桌上押了幾注,每每都是不中。


    宇文泰拉著王思政走到另外一張桌子。


    這張桌子坐著四個人,每個人麵前都有一隻碗,每隻碗裏都有六顆骰子,這時一名漢子擲出了一個“一二三四五六”來,不由得大喜,大叫道:“看我的梟,通殺,通殺。”


    梟是一二三四五六這個點數的一種別稱,當時都管這種獨一無二的順序點數,叫做梟,梟之下才是六個六點、六個五點、六個四點這樣的豹子點數。


    王思政隻在家裏和家中長輩玩雙陸時擲過骰子,對此有所耳聞,但卻並不精通。


    那名漢子擲出了一個梟後,大喜過望,當即轉身下桌,這一桌登時散了。


    宇文泰趕緊拉著王思政上前占了兩個位置,王思政愕然不解,道:“這漢子一把通殺了,其他玩家怎肯放他走?”


    宇文泰笑道:“你看你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吧。


    這種賭桌,莊家本來是按照順序輪流做的,一般都是莊家說散才能散。


    但是也有一個例外,如果玩家擲出了梟,玩家可以選擇立即流席。”


    王思政愕然,道:“那別家豈不是虧本很多?”


    宇文泰笑道:“賭博本就是這個樣子,規則製定了,就看誰在規則下有話語權,玩家既然投出了梟這樣的點數,自然是梟說話。”


    王思政道:“要是我,我便不肯走了,贏了之後籌碼豈非更多........”


    宇文泰淡淡的一笑,眼光卻落在那個方才擲了一個梟的漢子身上。


    那漢子這時正在櫃台數串錢繩兒給掌櫃,掌櫃正一根一根的點著串錢繩兒,須臾,便有夥計捧了一盒馬蹄金出來給那漢子。


    那漢子手就匣子中一分為二,道:“掌櫃,您爽快,咱們三一三十一,給你三一,沒你的場子我贏不了。”


    他說完,隨隨便便又拿了幾枚金子賞賜他身旁的藝妓歌女。


    宇文泰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王思政道:“你認得他?”


    宇文泰搖了搖頭,從後麵看這漢子的背形,典型的倒三角體型,虎背熊腰格,打扮似乎也很素淨,聲音裏透著金聲玉振的感覺。


    他不認得這個人,倒是很欣賞這個人,道:“這人不錯,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贏了錢懂得立刻收手,得了錢廣結善緣,輕財好施。”


    王思政頗不以為然,冷笑道:“賺了錢就跑,這也能叫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你對賭徒、對人性認識太少。”


    王思政又道:“你看他把錢分給那些歌舞伎,可是輸錢給他的幾條漢子,輸的清潔溜溜,他一毛不拔,這也叫廣結散善緣,輕財好施?”


    宇文泰笑道:“一個人在賭桌上贏了錢,千萬千萬不能再用這錢借給賭徒或者還給賭徒。


    賭徒,你給他多少都是無底洞。


    但是這些歌舞伎不同,大多其實貧苦人家的兒女,不得已誰到這地方來賣唱賣藝,給她們一些,天經地義,這是大大的善事。”


    那漢子也注意到宇文泰,似乎聽見了他說的話,施施然走到宇文泰身旁來,他站著,宇文泰坐著,這時候賭桌上另外兩人早已落座。


    四個人都擲過了骰子,比過大小,由點數較大的一方做莊。


    眾人都先拿十條繩子擺在桌麵上做底,這底到時候乃是贏家通吃,隨後是莊家開始搖骰子,那莊家天靈靈地靈靈一番,眾人隻聽得骰子在碗內滴溜溜轉個不絕........


    這時,大廳裏忽然猶如一陣風吹過,一個軍官挎著腰刀走了進來,蹬蹬蹬的向掌櫃走去,啪的一聲響處,將一隻斷手拍在櫃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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