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相顧茫然,看著那老道渾如入魔的樣子,王虎忍不住迴過頭,一臉莫名其妙的朝著眾人道:“這老道莫非是個瘋子,大家根本沒必要這麽緊張。”


    聽了這話,除了王嶽和王龍外,其餘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或許對大部分鏢師來說,故作輕鬆的嘲諷蔑視才是化解莫名驚懼的最好方式。此時此刻,也隻有故意的放聲大笑才能讓他們緊若繃弦的心情平複下來。


    笑聲未散,老道好像恢複了神智,緩緩說道:“貧道偶發奇夢,倒令大家見笑了。”在他雜亂的話語中突然夾上這沒頭沒腦的一句,反而惹得眾鏢師的笑聲更加大了。


    王嶽和王龍麵麵相窺,心中大為驚詫,那老道從閉眼到睜眼才多久,竟然說做了個奇夢,這話聽了比之前的胡言亂語更像是瘋話。


    老道除了一雙眼睛外,和一個平凡的老人無異,滄桑的麵龐透出一股令人親近的氣質,讓人不知不覺之間,便消除了緊張和隔閡。


    王嶽心中依舊沒有半點輕鬆,望向老道的目光也越發凝重,他雖然瞧不出老道到底是何人物,可出現在這裏必是衝著自己等人而來,否則自顧離去便是,何必過來多話。


    王龍所想和父親一樣,也知老道很不簡單,不敢冒然質問,隻能順著他的話道:“請教道長,您剛才做了怎樣一個奇夢?”


    老道放下了魚簍和釣竿,沉聲道:“貧道在夢中經曆了三生三世的修行,飽受艱辛磨難,終於有所感悟......”


    王虎嗤之以鼻道:“不過黃粱一夢,何來感悟之說?”


    老道撫須笑道:“你有所不知,在漫長的修行過程中,貧道逐漸體會到了生命的萌發與靈魂的升華,就算無食果腹,無衣遮體,貧道也能始終保持著愉悅,這也算是一種感悟。”


    王虎大笑著問道:“聽老道你這麽說,是不是離得道升仙不遠了?”


    老道搖頭道:“貧道和那些修仙的道人不一樣。”


    王虎問道:“哦,有何區別?”


    老道那雙特別的眼睛之中又有異光閃動,一字一頓道:“他們信神、信命、信天,而貧道,隻信自己。”他的這一句說得傲氣凜然,卻讓人覺得理所當然,難生異議。


    王虎麵色一怔,聽了啞口無言,一直沒有說話的王嶽拍了下孫子的肩膀,走上前去道:“老朽鬥膽,敢問道長你夢中的修行是否也與其他道人不一樣?”


    老道沉思片刻,答道:“也不盡然。既然是修行,就都是讓自己不斷完美的過程。我們的差別,隻是修行的方式罷了。”


    王嶽又問:“不知大師是用何種方式修行?”


    老道微微一笑道:“我的方法就是,找出每一個人的錯誤,然後用於自省。”


    此話一出,眾人又是放聲大笑,有鏢師譏諷道:“你這滿嘴鬼話的道人,真可謂大言不慚,想要找到每一個人的錯誤談何容易,而且人之一生犯得錯誤何其之多,你難道全都可以一一找出,真當自己是神明不成?”


    老道笑容不減,溫聲氣和道:“世人覺得困難,隻是因為大多數人隻是在肉體上強健了自己,卻沒有在精神上勝過對方。”


    這話聽上去有幾分道理,可又隱晦深奧,讓人難以分辨一切是老道超凡入聖的智慧,還是因為過度自信失去理性後的胡攪蠻纏。


    王嶽越聽越奇,心中卻是逐漸放鬆了下來,眼前這老道異常神秘,但不像是有害他們的意思,隨即抱拳道:“還未請教道長姓名。”


    老道看了眼遠方被大雪覆蓋住菱角的山峰,神色重流露出幾分追憶道:“無涯。”


    王嶽眼中有沉思之色,無涯這名字聽上去有點熟悉,可一時片刻就是想不起來,其他人則全都感到陌生。


    而這至少可以說明一點,王嶽可能很多年前聽過這個名字,應該還很有名氣,否則他不會留有印象,除他以外,在場年齡最大的鏢師有四十餘歲,也可說明無涯這個名字銷聲匿跡了至少有四十多年。


    王嶽還在迴憶,王虎已經發問道:“無涯道長說自己可以找出每個人的錯誤,不知憑的是什麽本事?”


    無涯泰然自若道:“貧道有一雙可以看清世人命數的眼睛,自然可以找出每個人的錯誤。”


    連命數都能看清,這話簡直更加的大言不慚,又一次引來哄笑的同時,鏢師們也十分好奇,七嘴八舌的提問頓時接踵而來。


    無涯淡淡一笑,眼中顯出幾分深意道:“大家不用著急,相見即是有緣,貧道會讓每一個人獲得改正錯誤的機會。”


    這話隱約是指眾人已經錯過,或者正在犯的錯誤,若是錯誤還沒犯,又何需改正。


    王虎年輕氣急,大聲道:“請無涯道長先看看我吧。”


    無涯凝神靜氣,定眼瞧了良久,王虎倒是沒有催問,比平日裏耐心不少,終於等到了無涯開口道:“樹下野草,無憂風雨,不遷不滅,遷則難活。”


    王虎猛然一愣,他讀書不多但還是可以聽懂無涯所言的意思,聯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離開從小生活的故土,與父親一起去新的地方開始生活,便忍不住心驚問道:“無涯道長,你是說我不能離鄉背井,否則有性命之憂?”


    無涯不語,轉而望向王龍,他和兒子王虎一樣心驚,不由自主地退開半步。


    王龍懼怕的並非無涯的目光,而是因為是他要求兒子王虎和他一起去新的地方生活,以彌補這些年王虎父愛的缺失。


    無涯歎了一聲,說道:“浮名塵務,何苦倦戀。其實人生如白駒過隙,有過幾次機遇便已彌足珍貴,何苦追悔不休?既已錯了,就不要一錯到底。”


    王龍渾身一顫,他少年時誌向甚高,一直努力上進,等到成年時,就想到外麵幹出一番事業,可父親以他沒有子嗣為由不讓他出去闖蕩,於是他便隨意找了個女子成婚,在妻子生下兒子王虎後不久,就不顧骨肉親情離家而去。


    然而有誌向不錯,能否得誌則非易事,王龍奔波各地,拚搏數年還是一事無成,百般挫折之下,他性情大變,善惡難分,終是走上了一條歧路,現在仍舊在這條歧路上漸行漸遠。


    王龍心神難安,一臉灰敗的愣在當場,兒子王虎卻仍在繼續追問:“請無涯道長教我,應該何去何從?”


    無涯未答,祖父王嶽忽然輕聲道:“事到如今,還能迴頭嗎?”


    王龍和王虎父子兩個聽了皆是心中一震,臉色蒼白如雪。


    無涯把目光則轉向了王嶽。


    王嶽慘然一笑道:“道長不必費心,我相信你說的話,也知道自己正在犯下的錯誤,可為了家人,已是難以改錯了。”


    無涯微微點頭,說道:“你其實沒有錯。”他抬頭望天,大雪紛飛,天地一片冰寒刺骨,口中幽幽道:“錯在這個世道。”


    王嶽苦歎不止,王龍和王虎情緒低落,一言不發。


    無涯不再看這祖孫三人,又盯住下一個鏢師,看來這裏的所有人無論尊卑都逃不過他那能直入人內心的眼神。


    身處異境,乍遇高人,其餘鏢師皆按不住好奇,迫不及待地請教無涯品評,無涯依然是以那份泰然自若的神態,看似隨意開口,但每句話都能引起對方的一陣驚歎。


    又論及過兩名鏢師後,無涯的目光忽然鎖住了一人,唇邊現出一絲淡漠之色:“閣下犯錯最多,錯即是惡,惡行罄竹難書,不過想來是永遠不會認錯的。”


    被無涯所言之人站在鏢師們的最後麵,身材高大粗壯,滿臉橫肉,一雙眼睛卻小而細長,隱有厲色閃現,聞言微怔,不一會兒便哈哈大笑道:“道長說的真對,我永遠不會認錯。”他說話聽上去有點模糊,咬字十分生硬,好像不太習慣說漢語。


    而在這人說話時,其他的鏢師都臉色不善,好像與他不是一路。


    無涯的神色閃過一絲迷茫,他沒有再說話,而是退到了一邊,目光飄忽中帶著傷感,一條魚兒突然從他手中的魚簍中跳出,在地上撲騰了幾下後就沒了聲息。


    王嶽看見了地上的那條死魚,心中的苦楚更甚,他猛吸了一口氣,大聲喊道:“所有人立刻出發,等走出太華山再做休整。”


    無涯又是一歎,沒有阻攔王嶽等人的去路,而是獨自一人走迴了小溪邊,把魚簍裏的魚全都倒進了水裏。


    作為漁翁,他可以選擇改過,讓那些被釣上來的魚兒重獲新生,可作為老道,卻無法引人入道,去逆改那不歸的黃泉之路。


    王龍望著遠處的無涯,又看了眼身邊的兒子王虎,遲疑許久,終是一咬牙,踏出幾步踢翻了剛點燃不久的篝火,怒聲道:“上馬,出發!”


    就在這時,有陣陣馬蹄聲傳來,王龍等一眾鏢師才剛上馬,還沒來得及馳出,又怎麽會發出馬蹄聲?


    王龍臉色陡變,已經拔出了戰刀。


    不一會兒,有兩騎映入了一眾鏢師的眼中,王龍看清了其中一騎後,瞳孔瞬間擴大,語氣艱難的說出了一個名字。


    王嶽也看清了來人,蒼老的臉上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喃喃自語:“錯有錯報,這業報終於還是來了。”說著,他大吼一聲,從馬上跳下,單膝跪地大吼道:“叩見晉王!”


    晉王,除了大明最後的柱國之臣李定國,試問天下還有哪個敢稱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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