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楊大人,你要強行攻城?”成元齊還未迴帳,便從李如梅那裏聽說了楊鎬的計策方略,大為驚詫,立即前往統帥大帳。


    “嗯,咱們之前與倭軍也交過幾次手了,互相知根知底,我想沒必要再繞什麽彎彎腸子了,直接進攻為宜。”楊鎬正在看圖策,聽見他來,隻抬頭輕輕掃了他一眼,便低頭繼續看圖,神情甚是傲慢。


    “我與幾位大人也已商議過了,用兵打仗講究一往無前、摧枯拉朽的氣勢,若拖拖拉拉又怎能成事?既然攻城,就要集中火力猛攻,速戰速決。”


    楊鎬自以為胸中飽藏韜略,殊不知隻是些紙上談兵的理論罷了。


    成元齊聽得暗暗歎息,實在不敢苟同他這番觀點,“大人,此事沒那麽簡單,依本人愚見,我們應該……”


    “既是愚見,那可不必說了。”楊鎬終於又抬起了頭來,大手一揮,止住他的話頭:“成先生,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你怕我軍攻不上去,傷亡過大是不是?那我問你,你可知我大明這幾年數番大戰,耗費極巨?軍隊在這兒多待一天要耗多少糧食、物資?


    “財稅入不敷出,國庫空乏日久,咱們早就耗不起了……這些東西誰來補給?是不是你們紹興成家?”


    “我軍士兵的家人正在日夜苦等,翹首以盼;朝鮮那些百姓在水深火熱之中煎熬,過得連畜生也不如,這些你老人家知不知道?!”


    楊鎬越說越激憤,唾沫橫飛,直灑在行軍圖策上麵。此時他站在為國為民的大局之上,對成元齊好一頓痛斥。


    成元齊知道自己即便說完了計劃,也不會入楊鎬的“法眼”,況且他理由再怎麽充足,在“耗國力、苦百姓”這番話下也沒得辯駁。


    大明這近十年來,戰爭頻發、國庫虧空這已是不爭的事實。


    “正所謂‘猛『藥』去屙’,我軍兵強馬壯,武備先進,而且將士們勢頭正盛,有搬山覆海之威,那倭軍再有能耐又如何?現在咱們要做的就是不惜代價,盡快打退倭賊,替朝鮮光複山河,然後班師迴朝。”楊鎬問成元齊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您不會不懂吧?”


    “懂,懂……”成元齊眼神晦暗,長髯也失去了往日的風采,垂將下來,毫無神氣。他緩緩道了一聲:“楊大人,你說的對。”


    他轉身走出帳外,神情恍惚。


    楊鎬見他這幅樣子,顯然已被自己的遠見卓識所折服,登時如鬥勝的公雞,自鳴得意道,“這老家夥果然沒什麽真才實學。想必前幾戰也就是運氣好罷了,不知邢大人到底仰仗他什麽?”


    寒風肆虐,夾雜著點點雪子,襲向整個軍營大地,旌旗搖動,獵獵作響。


    成元齊望向遠處白雪皚皚的山頭,心中感到一陣悲涼,自這段時日以來,無處不被厚厚的積雪所掩,『色』澤單調,入目隻有灰、白二『色』。


    成元齊歎出一道白氣,緩緩抬眼,又見那連片陰雲遮住天空,壓抑難當,更叫人心緒低落,無盡悵惘,“我隻不過是個小小幕僚,又是戴罪之身,何苦『操』那份心呢……”


    他站在風雪之中,巋然不動,任大風鼓起身上的衣袍,須發皆飛。


    到了第二日,雪勢更大,紛揚漫天,阻斷人們的視線。隻待楊鎬一聲令下,大軍即便向蔚山南邊的島山展開強攻。


    雪花大而如席,天空中似飛舞著百萬玉龍,直攪得周天寒徹。前方漸漸變成白茫茫一片,四周除了下雪聲安靜無比。俞修龍眼前忽的閃過那粉『色』倩影,心頭突突猛跳,“不知秋彩……此時在做什麽?”


    大軍嚴陣以待之際,俞修龍卻東想西想,心神不定,忽聽“轟”一聲劇烈炮響,震天動地,硝煙彌漫開來,直衝霄漢。


    “轟轟轟”。


    明軍接連發『射』火炮,不斷轟擊島山城牆,沙土崩落,城牆上『露』出參差缺口來。


    明朝聯軍,進攻!


    大軍傾出,勢如狂『潮』,似連老天也被這陣仗嚇得不輕,雪漸漸小了下來;日軍被那炮聲所驚,紛紛來看,淺野幸長在城頭見明、朝兩國士兵黑壓壓攻來,眉頭不由一緊。


    “快,放炮!”


    在此之前,他已命勞工趕著建了護城外丘,而且丘內還設有三道大柵,分別稱作“一之丸”、“二之丸”、“三之丸”,每一道柵都有重兵把守,聯軍若想攻破,須得花大功夫。


    “轟、轟、轟”。


    日軍架設長槍鐵炮,更有許多弓箭手立於城頭放箭,一時間火龍狂舞,箭雨紛紛,“轟”、“咻”之聲不絕於耳,無數炮彈、箭矢刺破空中雪花,朝聯軍襲去。


    俞修龍腳踏厚雪,隨軍奮起衝殺,見那彈子、箭羽鋪天蓋地,登時使出“靈狐身法”來,左閃又突。彈、箭入地,刺穿雪麵,隻聽“嚓嚓”響個不停,不斷顯出個個細小圓洞。


    他雖有“靈狐身法”傍身,可日軍槍彈箭雨實在太強,還未奔近城門第一道大柵,胳膊上便已中了一箭,箭頭冰寒,劇痛刺骨,“娘的,這一箭怕是……”不等他說完,又被槍彈擊飛頭盔上的紅纓,於半空中飄飄揚揚,久不落下。


    “倭賊受死!”


    兩軍相交,呐喊震耳,濃煙滾滾,戰得是天昏地暗。俞修龍不顧傷勢,一手掣著鋼刀在其間急速猛突,砍翻一個又一個敵軍,如入無人之境。


    刀光映雪,飄忽如電,他早已不是四年前那個傻愣愣、一股子蠻勁的俞修龍了。


    敵軍在自家槍炮的掩護下反攻過來,俞修龍耳朵被震得嗡嗡響,濃烈的硝火味撲麵而來。他隻覺寒風驟起,原是幾柄刀戟猛戳向自己身軀,又狠又厲。


    “想給爺爺身上開閘?”


    隻瞧俞修龍放聲一喝,夾雜剛陽之氣,勢若雷霆,雪花遇之立散。他借著高明身法,靈敏奔躍,堪堪避過敵人的夾擊;倭軍士兵見圍攻落空,皆是一愣,氣勢上已先衰了一截;“咄!”俞修龍趁他們攻勢暫緩的當兒,果斷出手,一刀一個,給他們身上先開了一道“血水大閘”。


    鮮血噴濺,尚有餘溫,將雪地融化開來,此時大地上紅白相間,冒著絲絲熱氣,腥味衝人。


    噌噌數聲,慘叫迭起,頃刻間便又有幾個倭軍做了他刀下亡魂。


    俞修龍殺『性』已起,仿佛身體裏騰起一股烈焰,愈燃愈烈,恨不能突破軀殼,灼盡九天雲霄,他隻覺全身皆渴,唯有敵人的鮮血能夠稍止。


    此時,雪勢又大了起來,遠處山體皆白,滿地堆銀,好似一條條巨大的盤龍。雙方士兵在“盤龍大陣”中不斷衝殺,不斷倒下,雙目赤紅,眼中隻有殺和死、怒與怨。


    “倭賊,還我兄弟命來……”


    俞修龍將刀舞得唿唿風生,眼見平日裏一起吃一起睡的士兵倒下變成死屍,橫在自己身前,血肉模糊,登時心頭既悲又怒,怒意衝天。


    此時他一心為陣亡的戰友報仇,新仇舊恨一發算了,直如旋風般奔殺。即使刀尖血滴飛灑出來,落在自己頭、麵之上也毫不在意。點點血滴在他臉上灑成一圈,好似一串血菩提。


    周遭日軍見他如此勇猛,紛紛膽寒倒退。


    這時突然躍出一名日軍武士,身材頗瘦,手掣長刃,似刀非刀,似劍非劍,向俞修龍奔來。方才他仗著高強劍術,已連斬聯軍十餘人,氣勢如虹;俞修龍見他步子極快,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個淺印,心想這人輕功甚是了得,不弱於己,橫刀戒備。


    待他距離俞修龍數尺之時,手中銀『色』長刃猛地一刺,那細長的利刃在雪中竟似隱形,好生怪異;俞修龍眼睛發花,便知遲疑不得,先退再說,剛退了半步,便覺凜冽的寒氣擦鼻而過。他心中暗驚道,“這人刀法怎麽如此詭異?若方才遲了半刻,隻怕我的臉已被削平了。”


    那武士陰冷一笑,雙腿弓彎,將刀斜舉在身前,冷鋒閃閃,正是日本武士的招牌架勢;俞修龍見識了他的怪招,心裏不敢大意,渾身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嘿咿!”


    那武士腳步細碎,疾衝而來,刃尖劃破冰雪,漸漸又變得不可明見;俞修龍將刀舞成圓圈,隻聽“吭吭吭吭”,兩柄刀不住相擊,大力傳來,震得他虎口發麻,“什麽鳥刀法,怎麽看也看不清!”敵人的刀刃隱隱綽綽,虛虛實實,自己不免陷入被動,畏頭畏尾,極不快意,心裏一陣怒罵。


    武士的身法也甚是詭異,將蹲未蹲,退而似進,忽的猛力跳劈,刃芒破空,有開山之威;所幸俞修龍精熟“靈狐身法”,同樣奇特精妙,比這武士的鬼步也不遑多讓。


    兩人在雪地上轉燈兒般廝殺,身形忽閃,如風掣電,時而雙刀“吭吭”相擊,磕出火花。


    雙方一擊便退,閃電般又過了數十來迴,見那武士縱躍之間似有破綻,俞修龍瞧準間隙,用盡全力一刀劈去,力道極沉,隻聽“璫”一聲,他瞪圓雙眼,滿臉驚愕,“怎麽會……”


    剛才一擊之下,自己的刀竟然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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