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是處小斜坡,對成年人來說,那個坡度不算什麽。然而此刻,有可憐兮兮的大白狗爬上小坡,背上還有一小團。大白狗像是受了刺激,驚慌失措的從坡上下來,那一小團被顛得嗷嗷直叫,死抓著狗毛撅著屁股朝後狂吼:“喬小包你個大壞蛋嗷嗷嗷嗷!!”


    喬小包唿哧哈赤的爬上來,聽見這一聲,不由的縮了縮脖子,低頭看見不遠處的喬唯歡和莫西臨,她也開始吼:“麻麻救命啊!!!”


    喬唯歡剛要起身,旁邊的莫西臨比她更快,他大步跑上矮坡,一把將那一團抱起來。


    “媽蛋嚇死小爺了!!”團子驚魂未定的拍拍小胸脯,兩腳剛一著地,先是禮貌的衝喬唯歡和莫西臨打招唿,“喬姨好,莫叔好。”


    轉頭鼓起腮幫子,瞪圓了眼睛朝喬小包喊,“你個大壞蛋天天就知道欺負我!”


    喬小包瞪迴去,“才沒有!”


    當著喬唯歡的麵,兩團馬上扭成一團,胳膊腿兒不停,嘴上還吵個沒完,喬唯歡才聽明白,喬小包偷摸跑出來是跟著她來聽牆腳,半路碰到團子就忘了“正事”,忽悠人家說騎大白馬和騎大白狗是一樣的,還要跑起來才威風,喬小包還用水槍嚇唬大白狗讓它跑,結果嚇過勁了。


    那孩子也在附近住,就叫十四,比喬小包大三歲,還是個藍孩紙,兩個人常一起玩,但不知道怎麽的,總會被喬小包忽悠到……


    莫西臨失笑,沒攔著也不說話,轉頭看向喬唯歡,她卻微微蹙起眉。


    “喬小包。”喬唯歡扶著椅子,慢慢的站起來,“和十四道歉。”


    聽到這句,扭成的一團迅速分成兩團,十四一抹臉,傲嬌的抻平小外套瞅著喬小包。


    喬小包皺著臉,噠噠噠跑到喬唯歡旁邊,“我才不要道歉,明明就是他太笨,麻麻你偏心!”


    喬唯歡平靜的重複一次,不輕不重的聲音,但喬小包就是知道她生氣了。


    “去道歉。”


    喬小包扁起嘴,小手揪來揪去,大眼睛溜了兩圈,冒出一泡淚來,還委屈巴拉的不肯哭。


    十四感覺氣氛不對,撂下架子開始替喬小包求饒,“喬姨沒事啦,我也不是很生氣。”


    莫西臨也勸,沉聲說:“小包年紀還小,不知道輕重,說一說就好了,別嚇到她。”


    喬唯歡靠上椅背,不發一語的看向喬小包,她就垂下腦瓜,悶聲說:“十四對不起。”


    十四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那我原諒你啦!”


    喬小包偷偷抬起眼睛,喬唯歡交疊起雙手放在膝蓋上,沒搭理她,就知道麻麻還沒消氣。她灰溜溜的過去,奶聲奶氣的:“麻麻我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了嘛。”


    喬唯歡看向她的小臉,粉嫩精致的讓人不忍苛責,可有些話該說還是要說,這次喬小包是過分了。


    “知道你錯哪了嗎?”


    喬唯歡摸摸小包滑溜溜的臉,輕聲說:“我說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自己會害怕的事,就是知道有不妥,那就不應該讓十四去做。剛剛是碰到我和你莫叔,要是沒碰到,十四摔到了怎麽辦,身上留疤怎麽辦,那時候還是一句對不起能解決的嗎?你要怎麽樣負責?”


    這些東西,喬小包居然很神奇的是能聽懂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喬唯歡懷她的時候,給她講的道理太多,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喬小包的金豆豆嘩啦掉下來了,抓住小耳朵開始在地上做蹲起,“麻麻我真的知道錯了,你不要氣,我以後乖乖的聽話,再也不欺負十四……”


    十四莫名滿頭黑線,總感覺哪裏怪怪的……


    莫西臨把母女兩個送迴家,一路上喬小包都在哄喬唯歡,喬唯歡使勁繃著臉,才沒讓自己心軟下來。


    得讓喬小包吃個教訓,她才能有記性。


    到了家門口,喬唯歡讓喬小包先進去,關好門後,她迴身看向莫西臨,“之前的事我再想想,下次你來的時候給你答案,可以嗎?”


    本來已經考慮好答應,但是剛才的事提醒她,她和莫西臨其實有很多地方意見不合,最鮮明的例子,就是在對孩子的教育方式上。


    喬唯歡覺得,小孩子的不分善惡是非常危險的,她要盡快的讓喬小包明白很多東西,這樣才能降低喬小包將來長歪的幾率,也能讓喬小包少走很多彎路。


    可莫西臨是拿喬小包當孩子來照顧,而不是當成正在成長中的人。他會是好丈夫和好爸爸,但很難成為好老師。


    老師……


    喬唯歡心底一空,放在門把上的手指微微縮緊。


    莫西臨看她神色怔住,恐怕又是想起那個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好。”


    一年又一年,多久都可以,直到迴憶再沒有任何力量。


    這次莫西臨沒有停留很久,隔天便迴了b市,喬唯歡想了想,也沒有刻意說自己要去英國的事。他走之後,喬小包故態複萌,也不管要一周之後才去英國,早早開始興奮的打包行李。


    等到飛機在曼徹斯特降落,喬唯歡戴好口罩和平鏡,肩上披著的大圍巾把脖頸遮個嚴實,全副武裝地牽著喬小包下機。


    喬小包鬆開小手吹了吹,再攥住喬唯歡的指頭,“麻麻你出了好多汗喔,你穿太多啦!”


    ……倒也不是穿得多才出汗,是隱約有些緊張。


    不知道為什麽,踏上這片土地的一瞬,久久沉寂的胸腔重新活絡起來,砰砰的震動讓人不安。


    喬唯歡和喬小包的老師訂了同一家酒店,不算多高檔,但好在幹淨舒適。當晚幾個人很早休息,隔天精神奕奕的去看畫展。


    來看畫展的人不算多,喬唯歡的目光隔著透明的鏡片在大廳梭巡一圈,之後攏攏圍巾牽著喬小包進去。


    喬唯歡對藝術沒有多敏感,看不太出畫裏的意象,隻覺得色彩很動人,其他的無從評價。那麽大點的喬小包也看不出來別的,就是新鮮,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好奇的轉著眼睛看來看去。


    喬小包的老師和畫家認識,正在低聲交談,喬唯歡安靜的站在一旁,忽而感覺喬小包扯了扯她的手指。


    “麻麻你看,那個蜀黍好奇怪,高高帥帥噠,怎麽會是白頭發?不過頭發白白的也好帥,比莫叔還帥……”


    喬唯歡眉梢微動,食指抵在唇邊,“不要打擾到別人。”


    喬小包立刻用兩隻粉嘟嘟的手捂住嘴巴,大眼睛還盯著門口。


    真地好帥,好像故事裏的霸道總裁,勾得她的眼睛裏冒出泡泡,就是想看想看!


    喬唯歡看喬小包一臉呆萌,忍不住蹲下去,揉揉她的小腦瓜,還給麵子的迴頭看了眼,跟著瞳孔猛縮。


    踏進大廳的身型開闊偉岸,熨帖的正裝是冷肅的深灰色,筆挺的襯衫領口,恰到好處的貼合男人修長的頸,通身都是優雅而涼薄的男性魅力。


    然而那個身型太熟悉,和他包裹住長指的純白色手套,都是她刻骨的記憶。


    那深邃的眉目,在背逆的光線中緩緩清晰,無波無瀾的眼眸,封存了夜一般的顏色……


    賀正驍。


    明明還是他的模樣,淩厲的短發卻已灰白,像是歲月饋贈給他的滄桑。


    似乎是感受到不同尋常的視線,賀正驍不溫不涼的眸光在大廳滑過,在定定盯著他看的小奶包身上,短暫的停留片刻,隨後他慢條斯理地單手放進褲袋,低緩的吩咐旁邊的忠叔:“周圍都查過了?”


    忠叔垂下頭,恭謹的迴:“查過,目前來看沒有可疑人物,入場時的安檢也沒有異常。”


    賀正驍的長指拂過外套領口,邁開筆直的長腿,全然踏進大廳。


    安靜的大廳裏,有稚嫩的童音響起:“麻麻你腫麽了,出了好多汗,就說不要穿太多出來嘛,麻麻都不聽話……”


    在賀正驍看過來之前,喬唯歡猛然轉迴頭,全身僵硬不敢動彈,額角的冷汗顆顆向外,迅速打濕了她的鬢發。


    旁邊的喬小包踮起腳,小手拉開她的圍巾想讓她放放熱氣,她死死地攥緊肩上的圍巾,“小包,你在這裏乖乖的跟著老師……媽媽要去洗手間……”


    喬唯歡硬撐著站起來,看見旁邊的過道,腳步匆忙的過去。她順著提示牌找到洗手間,進去後便關上大門,撞進隔間背靠上門板上,發顫的手指緊抓著胸口。


    一個小畫展,為什麽他會來?


    曼徹斯特這麽大,怎麽就會碰上??


    胸腔的起伏太過劇烈,喬唯歡長長的唿出口氣,不停的調節唿吸,讓自己放鬆下來。


    不知不覺,五年了。


    這五年裏從來不敢想,兩個人還有一天會再見。


    然而漫長的時間過去,一切都沉澱下來,她覺得哪怕再見,她也可以平淡相對,簡單的說句話。


    結果根本做不到。


    腦海裏始終有他灰白的鬢角,那顏色也讓她的心尖細微的疼了起來。


    ……這些年,他不好嗎?


    另外一端,喬小包拉拉老師的袖子,小聲說:“老師,麻麻好像不舒服,我好擔心她,我去找麻麻啦。”


    說完就噠噠噠的跑開,也不管老師在後麵一疊聲的喊她。


    喬小包猴精猴精的,仗著自己聰明,哪裏都敢去,找個洗手間還是不成問題的。她抬頭找提示牌,找到後就邁著小短腿,沿著方向直線過去。


    然而她走的那條過道和喬唯歡的不是一個,找到的洗手間也不是一個。


    喬小包吭哧吭哧的跑進去,隨後瞪大眼睛。


    竟然是剛才的帥蜀黍!


    但是他好羞羞!


    “你你你!!”


    賀正驍長指搭上褲鏈,聽見這聲嫩嫩的童音,手勢頓住,略微偏過頭。


    精致稚氣的小奶包,怒氣衝衝的單手叉腰,藕白的短胳膊抬起,軟軟的指頭指著他。


    “麻麻說,在人多的場合和沒有經過女性同意就露出丁丁的都是色/狼!流氓!臭不要臉!!”


    賀正驍:“……”


    這孩子看起來應該是四、五歲,懂這個?


    她媽……很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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