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公寓,喬唯歡找出記事本,在上麵撕下幾頁,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頭寫了起來。


    當麵把要走的事情告訴韓以柔他們,一定會被討伐很久,然後會被盯得死緊,被他們從各個角度監控,以防她偷偷跑掉。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直接走,留下消息讓他們安心就好,先斬後奏這招她玩的溜,還是從……


    筆尖一劃,脆弱的紙頁破了道裂口,喬唯歡斂起思緒,重新拿過張紙繼續寫。


    給他們的東西不會有人要,她留給他們的消息,就是暫時存放,有必要的時候拿去用,等她迴來的時候再還好了。


    隻是那一天遙遙無期,她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會不會故地重遊。


    喬唯歡僵硬的、遲緩的給每個人留了消息,再把紙翻過來,在背麵寫上應該看的人的名字,最後把銀行卡放進折起的紙頁裏。


    那些東西都放在門口的鞋櫃上,他們來了之後,一眼就能看見。


    東西收拾的差不多,其他帶不走的隻能留下。喬唯歡用布把家具蓋起來,莫西臨跟著她幫忙。


    做完這些,時間已經到了深夜。


    喬唯歡長舒出口氣,捂著肚子直起身,抬眼便看見莫西臨遞過來水杯,“累不累?”


    “還行。”喬唯歡喝了口熱水,手腳還是冰涼的,隻有喉嚨短暫的燙了下,“謝謝你了,莫西臨。”


    她還是沒有答應,讓莫西臨送她。


    莫西臨看了她一陣,隨後大步邁開,拎起衣架上的外套,“你早點休息,我迴去了。”


    喬唯歡送他出去,關上門之後,她慢慢的垂下手,在門邊沉默的佇立良久。


    跟著她又清醒過來,抬手抓起衣架上的外套,重新推開門。


    然而到底還是沒有出去,去看看賀正驍是不是仍然一身冷肅的深灰,在寒氣肆意的湖水裏,尋找古老滄桑的貓眼石。


    賀正驍也好,她也好,已經到了這一步,還有必要嗎?


    這夜注定難眠。


    湖邊的忠叔佇立在冷風當中,一絲不苟的鬢發早已淩亂,滿眼沉痛的望著湖中的男人。


    貓眼石掉落的位置不遠,但水下東西太多,確實不容易找到。


    水也不深,隻是冷,站得久了,就沒什麽多餘的感覺。


    賀正驍單手拿著探照燈,刺目的光亮在動蕩的水麵,投出不規則的光斑。


    早已沒有知覺的手指摸到個什麽,賀正驍捏著它探出水麵,是個戒指,不過很粗糙,比不上貓眼石,哪怕是戴在她勻淨白皙的手指上,也隻會顯得戒指的做工更拙劣。


    賀正驍低緩的笑出聲,迴身舒展手臂,將戒指丟上岸邊。


    “少爺……”忠叔到底還是下了水,顫著手臂遞過外套,“起碼讓我再給您多添件衣服。”


    賀正驍彎下腰,長指重新探進水底,“忠叔,我一直認為,理性選擇和感性選擇可以完全分開。”


    被水下奇怪的棱角劃到手指,細密的血珠迅速滲出,眨眼消散在刺骨的湖水當中。


    賀正驍動作不停,低啞綿長的嗓音,混在夜風的輕聲吟唱中,漸漸的傳出很遠。


    “結論沒錯,是我錯了。”


    姍姍來遲的朝陽,照亮漆黑的穹頂,燈火通明的b市逐漸褪掉奢華的紗,即將開始白日的喧囂。


    喬唯歡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上,整夜未合的雙眼,布滿疲乏又安靜的血絲。她麻木的站起身,拿起外套穿好,戴上帽子和圍巾,拖著行李箱推開家門。


    最後迴頭看了眼居住了幾年的地方,喬唯歡關上門,再沒有試圖迴頭。


    下樓的時候,大開的單元門外,莫西臨一身純黑的長外套,側身看向裏麵。


    喬唯歡愣了愣,眼看莫西臨大步過來,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低聲說:“我也訂了去丹麥的機票,八點的飛機,位置就在你旁邊。”


    “你真的沒必要……”做到這樣。


    “喬唯歡。”


    莫西臨抬起頭,嗓音沉沉的打斷她的拒絕,“我不是要讓你給我機會,隻是想你記得,還有人關心你,你也從來不是一個人。”


    這是怕她想不開嗎?


    喬唯歡淺淡的笑了下,低頭去看自己的小腹。


    怎麽可能,她還有份深重的牽掛在……


    一路開到機場,莫西臨下了車,從後備箱拿出喬唯歡的行李箱,和她一起慢慢的邁進大廳。


    兩個人走了沒有多遠,忽而身後傳來陣紛遝的腳步聲,沉重急促的追了上來。


    “夫人!”


    喬唯歡聽見粗獷的男聲,腳步頓住,緩慢的迴身。


    幾個西裝男腳下生風地過來,通身的冷硬肅殺震到來往的旅客,不由得對他們側目。瞧見這些似乎不是好惹的,不由得挪挪腳,離他們遠一點。


    機場保全被驚動,紛紛靠過來,打算問清楚這幫看起來兇巴巴的人是來幹嘛的。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瞧著令人膽戰心驚的一行人,居然對著個年輕的女人跪下了?


    “噗通”的膝蓋撞地聲裏,西裝男急迫的說:“夫人,您可不可以再等一等?”


    這些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喬唯歡,早晨看她上了古斯特,帶的是袖珍型的行李箱,還以為喬唯歡又是有事情要辦,根本沒想到他們竟然直接去了機場?!


    “您答應了給先生機會,先生也正在找,他一個人在水裏找了整夜,現在也沒有放棄。夫人,您和先生的事我們不應該插嘴,也沒有插嘴的資格,可是能不能求您等一等?”


    “先生這些年,從來沒有對誰上心過,可他不說我們也知道,先生很愛夫人。您這麽走了,先生那樣的性子,他會傷透了,以後他……看在先生對您的愛護上,您能不能……”


    這群彪悍的糙漢們,垂在身側的拳頭握得死緊,齊刷刷的彎下腰,額頭重重的砸上地磚。


    “夫人,求您給先生機會……”


    這一幕震到了機場裏的圍觀群眾,同樣震到了莫西臨。


    然而當事人喬唯歡,卻沒有任何表情。她抬手將帽簷壓下,輕聲說:“我騙他的。”


    西裝男們齊齊一震,不可置信的抬起頭。


    “就算他找到貓眼石,我也不可能和他迴去。”


    喬唯歡側過身,靜靜的說:“我給他的選項隻有一個——到死也別再見。”


    “夫人……”


    西裝男們還要再說,喬唯歡已然決絕地背過身。


    候機室裏,喬唯歡接了個電話。她靠上椅背,聽著那端冰冷的嗓音,“今天是最後一天。”


    “夏洛蒂,我和他分開,不止是因為你的威脅。”


    聽筒裏傳來聲寒氣迫人嘲笑,“我知道,所以你恨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無能。”


    “你錯了,我誰都不恨,這就是我們不一樣的地方。”


    喬唯歡仰起頭,模糊不清的視線裏,有一片朦朧的白汽。


    “你從來沒有拿他當過親人,他也知道你們是彼此的工具,但在我眼裏,他是最好的一個,值得任何人傾其所有的愛他,所以他對我有感情。現在你如願以償,可你永遠不會理解,心理可以是操縱的手段,人情卻是最珍貴的東西。我輸在這裏,他將來卻會贏在這裏。”


    喬唯歡沒再給夏洛蒂說話的機會,直接掛斷電話,想要把卡取出來,卻因為手指的僵硬失敗了好幾次。


    莫西臨看見她的動作,動手取出卡。


    “能幫我掰斷嗎?”喬唯歡很慢的蜷了下手指,“外麵太冷,凍得不太好用,手指頭。”


    “尊敬的旅客,飛往哥本哈根的……”


    高挑的空乘從過道上走過,貼心的提醒每位旅客係好安全帶。


    盡管體感已經相當遲鈍,起飛時的顛簸還是讓喬唯歡不太舒服。她的手放在變得難以動彈的腿上,緩慢的偏過頭。


    視野隨著飛機的升高而開闊起來,b市的一角漸漸變小,整座城市的全貌逐漸映入眼簾。


    南端的某個公園外,行人們好奇的看向湖中那個身型修長的男人,小聲的議論。


    “大早晨的,這人下水是想幹什麽啊?”


    “不知道,剛才晨跑過去就看見他了,迴來還在。穿的還挺整齊的,找東西呢吧。”


    “我看也是,不知道掉了什麽貴東西,可能還不好撈,半天也沒見撈上來。”


    ……


    他們倒是想大聲討論這人在撈什麽,然而周圍那群西裝墨鏡的大漢著實有些嚇人,臉廓上的沉色簡直讓人頭皮發麻。


    賀正驍將探照燈丟給後麵的忠叔,“要說什麽?”


    忠叔關掉電源,蒼老的臉鬆弛下去,“少爺,少夫人她……”


    賀正驍猛然直起身,深重的眸光壓向忠叔,“她怎麽了?”


    忠叔垂下眼,壓低了聲音說:“少夫人和莫西臨離開b市,去了哥本哈根。少夫人走的時候拎著行李,恐怕……”


    不會迴來,無論是b市還是曼徹斯特。


    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讓她更為安心的莫西臨。


    賀正驍闔上眼,無聲的彎起唇角,緘默地佇立良久。


    再睜眼時,眸底的暗流層層消退,廣袤的夜色重迴寂靜。


    賀正驍彎下寬厚的肩背,長指繼續在水底摸索。


    磁沉的嗓音變得沙啞,偏冷的音調透出幾分刻寡的涼薄。


    “把她身邊的人全部撤迴來,以後也不用再跟。”


    這是……


    忠叔心底凜然,沒等應聲,便聽見賀正驍咳嗽出聲。


    這次壓抑克製的咳聲持續很久,忠叔放心不下,涉水過去,“少爺,您先上岸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們……”


    話音未落,忠叔驚愕地看見,體魄強悍的男人驀地半跪到水底,大手緊緊地捂住口鼻。


    喉嚨裏的熱流灼得刺痛,賀正驍單手撐住身體,另一手徐徐鬆開,掌心裏的紅色滾燙鮮豔,怵目驚心。


    “……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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