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唯歡很久沒再見到博尼絲,現在看到她不用人扶著,健健康康的邁下台階,竟然走路比傭人還利索。


    看見進到院子裏的喬唯歡,博尼絲繞開她向院子裏去,好像隻是繞開一堵牆。


    傭人乍然瞧見喬唯歡,驚喜的彎下腰:“夫人。”


    喬唯歡點了下頭,轉身進去了。


    “她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沒有出現攻擊性行為,很多常識性知識不太記得。”醫生斟酌著用詞,繼續說:“言行表現趨近智力退化後的狀態,現在大概是五歲左右的兒童智力。”


    也就是說,喬唯歡叫了二十幾年的“媽”,已經把過去忘得差不多了。


    喬唯歡出去時,博尼絲在院子裏跑來跑去,抓著半空中不存在的蜻蜓。她被石頭絆了下跌到地上,傭人急忙把她扶起來,她也不覺得疼,溝壑深深的臉上,有種奇妙又健康的紅潤。


    不知道博尼絲還會不會清醒,如果清醒,她會覺得這個結局是好是壞?


    喬唯歡忍不住笑了下,眼角清淺的細紋徐徐散開,漾出一點難言的意味。


    她喊來傭人,“收拾些她用習慣的東西。”


    兩個傭人一左一右的扶著博尼絲走,喬唯歡跟在他們身後,聽她好奇的問:“你們要帶我去哪?是迴家嗎?”


    傭人也不知道喬唯歡突然要帶她去哪,沒法答話,反而是喬唯歡迴的:“嗯,迴家。”


    出了院子,外麵停了幾輛車。


    賀正驍一身冷肅的深灰,單手放在西褲口袋,筆挺地佇立在車旁。清白的霧氣彌漫,稍微的模糊了他英挺深邃的輪廓。


    喬唯歡突然想起他們在b市的第一次碰麵,當時b市的季節不算溫和,賀正驍也是這樣的長外套,襯衫紐扣一絲不苟地扣到最頂端。奢華的包廂裏,水晶吊燈流光溢彩,他的風度彬彬還是霸占了她的視線。


    那時候她除了震驚就是恐懼,從來沒想過,會和賀正驍再有牽扯,隻是最後還是牽扯了。


    喬唯歡有點冷,把臉埋進圍巾裏。


    賀正驍將她的動作收進眼底,長指拎起她的圍巾向上提了提。


    喬唯歡不著痕跡的躲開,彎腰上車。賀正驍的手微微一頓,隨後緩慢地放迴進褲袋。


    去往機場的路程漫長又沉默,喬唯歡緊貼著車門坐,和旁邊的男人空出很遠的距離。她幾次抬眼,都能撞見忠叔在一本正經的偷瞄後視鏡,偶爾和老人家的視線對上,卻總是她先別開眼睛。


    在忠叔看來,兩個人沒有吵,卻比吵更嚴重,他有一種什麽東西在苟延殘喘的不安。


    到了機場,喬唯歡先一步下車,眼看博尼絲很是不明所以,不過最後還是乖乖進了機場。


    空曠的機艙裏,喬唯歡係好安全帶,戴上眼罩開始睡覺。


    耳畔有平穩的唿吸,鼻尖彌漫著冷沉的味道。


    從前覺得熟悉又安心,現在卻時時刻刻的讓她渾身發疼。


    喬唯歡強迫自己快點睡著,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暗示起了作用,竟然真的睡著了,不過睡得很不踏實。


    她做了個夢,也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在夢裏看見個小孩子。


    是個女孩,三四歲的模樣,長得很漂亮,就站在熙熙攘攘的接街頭,朝她眨眼睛。


    喬唯歡莫名覺得,這是她的孩子。她慢慢的蹲下去,展開手臂,“小寶貝。”


    女孩笑嘻嘻的點頭,邁開小腿跑過來。半路忽而一陣天旋地轉,女孩被身後的半截手臂攔腰抱起。


    抱她的人有雙碧綠的眼眸,玻璃珠一般的眼睛,蒙著細碎的冷光。


    四周的景象逐漸崩裂,寸寸塌陷。夏洛蒂就摸著女孩柔軟的發頂,對她冰冷譏誚地勾起唇角……


    喬唯歡猛然從噩夢裏醒過來,下意識的摸上自己的小腹。


    忽而眼罩被拿開,突如其來的明光讓喬唯歡閉上眼睛。


    賀正驍慢條斯理地放下眼罩,長指覆上她布滿汗珠的額頭,低沉的問她:“做惡夢了?”


    喬唯歡蜷起發顫的手指,嘴唇緊緊的抿起。


    “……沒有。”


    喬唯歡聞到股淡淡的海腥味,硬生生的忍住胃裏的翻湧,轉頭去看身側的男人。


    賀正驍接過空姐遞過來的餐盤,“吃點東西再睡。”


    她早晨隻喝了半碗粥,到現在四個小時過去,是該吃點東西。


    喬唯歡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毫不掩飾眼底的嫌惡,“我不想吃。”


    她的座位在裏麵,要出去時必須經過賀正驍,起身的瞬間,喬唯歡聽見賀正驍的聲音:“歡歡,聽話。”


    那口吻很輕,是賀正驍特有的低緩語調,帶一點蠱惑的味道,纏綿地迴蕩在她耳邊。


    “你要不要這麽霸道,不想吃還不行?”喬唯歡低頭看了眼盤子,蹙眉抬手拂到座椅上,濃稠的湯汁霎時間成了座椅上的一團汙穢,“現在我能不吃了?”


    說完她沒再看賀正驍,就在空姐目瞪口呆的表情裏,從賀正驍身前的縫隙出去。


    背過身的時候,聽見賀正驍沉沉的一聲,“重新做。”


    她不想吃,就換成她想吃的東西,直到她吃了為止。


    喬唯歡手腳冰涼的打開洗手間的門,“轟隆”一聲關上。她捂著肚子彎下腰,搖搖晃晃地打開水龍頭,借著水流聲掩飾幹嘔的聲音。


    嘔著嘔著,眼眶被衝上來的酸澀逼紅,喬唯歡咬住舌尖,忍著不讓熱流掉出來。


    飛機降落時,b市正被朦朧的夜色籠罩,華光四射的城市上空,千萬燈火將夜幕上的星輝襯得黯淡無光。


    忠叔把車停在別墅之外,喬唯歡先一步下車,徑自向前走。


    賀正驍邁開長腿,和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深黑的眸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無論穿得多厚,那背影始終纖細孤寂,在靜謐清寒的長夜裏踽踽獨行。


    隔天清晨的第一縷微光穿透彌漫的霧靄,喬唯歡已經衣著整齊的離開別墅。她把車開到醫院附近的一處住宅,戴上墨鏡下了車。


    韓叔已經出院,但是已經無處可迴,他卻不想迴家,始終留在b市,想看案子能不能重新查。韓以柔放心不下,索性請了長假,就在醫院附近租了房子陪韓叔。


    聽見門鈴聲,韓以柔半睡半醒的披上衣服,踩著拖鞋下床。


    對著貓眼看了半天,才從喬唯歡露出的小半張臉裏看出來端倪,韓以柔愣了下,飛快的打開門:“……歡兒?你什麽時候迴來的,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喬唯歡摘掉墨鏡,啞聲說:“昨晚迴來就來看你了,韓叔怎麽樣?”


    “我爸還行,他也快醒了,一會他看見你迴來肯定高興。”


    韓以柔拉著她進門,把她的圍巾和毛線帽摘下來掛到衣架上,“我上次沒憋住,不小心讓我爸知道你和你男朋友領證,不對現在應該說是你老公……你們也太突然了,說領就領也不打招唿,準備什麽時候辦婚禮?在英國辦還是b市?到時候要不要伴娘啊,我最近減肥了,多小的伴娘服都能穿進去。我爸也說,不管到時候他好沒好利索都要去……”


    韓以柔劈裏啪啦的說了半天,沒聽見一點迴應,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


    喬唯歡雙手放進外套口袋,稀薄的微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讓她的輪廓看起來格外模糊——就好像隨時會消失的模糊。


    韓以柔莫名其妙的,心裏“咯噔”一下。


    喬唯歡突然笑了,“定在平安夜,他還沒告訴我在哪辦,應該是倫敦。”


    沒過多久,韓叔也起床了。韓以柔叮叮當當的折騰了一大桌菜,還不讓喬唯歡幫忙,她便坐在沙發上和韓叔聊天。


    韓叔一把年紀,到老才得心病,一時半刻的看不開,哀歎了好長時間,飯桌上也沒有斷過歎氣聲。韓以柔聽習慣了,她現在更多的是有點擔心喬唯歡,時不時的用眼睛去掃她。


    喬唯歡眉目不動的吃著飯,小口小口的填肚子,吃得又細又慢,看起來沒什麽不同。


    在韓叔那裏停留了整個上午,喬唯歡才起身離開。


    “肉肉。”


    出門之後,喬唯歡轉身對跟出來送她的韓以柔說:“韓叔這個年紀,沒有事情倒能清閑清閑,也免得他世界各地的跑,耗他的精神。你那邊的工作因為這事請長假,對你來說不太好。下午我去找可心的看護,你盯兩天,覺得合適就留下,以後就讓看護照顧韓叔,你早點迴去工作吧。”


    看韓以柔要說話,喬唯歡圍好圍巾,“我不能在韓叔身邊,這就當我一點簡陋的心意,別和我推辭。”


    韓以柔憋了半天,隻好點頭。


    喬唯歡深深的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麽,迴身邁下樓梯。


    她怕說的再多,會被韓以柔察覺。


    下午喬唯歡先是去找看護和醫生,然後把博尼絲送迴原來的宅子。


    全部安排妥當,喬唯歡坐進車裏,看看時間差不多,給方舒瑜打了電話。


    曼徹斯特那邊剛是清晨,方舒瑜的說話聲卻很清醒,“老板,我找不到機會啊,感覺到處都是人,盯的我快要瘋了!”


    方舒瑜對眼光格外敏感,就算身邊沒有人刻意盯著她,她也能多少感覺到一些,這幾天就沒敢動彈。


    喬唯歡扶著方向盤,輕聲說:“那就不要避開了,直接去問吧。”


    之前不想讓賀正驍知道,是想著如果可以單方麵離婚,那她直接就把這事辦了。


    不過離婚了又怎麽樣?除非賀正驍願意,否則他們還會有牽扯。


    等到賀正驍知道,她在想辦法單方麵離婚,以他的性格,粉飾的太平不會再存在了。


    喬唯歡低頭看向自己沒有光澤的指甲,僵硬的扯動嘴角。


    她曾經為了他們的將來,試圖了解過賀正驍,後來她隱約能摸清那個男人的內心,可以理解他,相處更加默契。


    沒想到,這一切的意義,隻是為了今天的一刀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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