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叔稍微抬眼,喬唯歡還是不動,他歎了口氣。


    眼看忠叔慢慢的直起身,悄聲離開病房,醫護們麵麵相覷,更加放輕了聲音詢問:“夫人?”


    喬唯歡更加團縮起來,快要把下嘴唇咬爛。等她放開嘴唇,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嗓音幹啞艱澀:“賀正驍怎麽了?”


    之前渾渾噩噩,很多話沒有聽見,進到腦子裏的部分又被當成自己的胡言亂語,她完全不知道,賀正驍怎麽就進了手術室?


    醫護們相互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沒敢詳細說:“夫人,公爵中qiang了。”


    然而這麽一句話,讓喬唯歡全身僵住,手指緊緊的抓住被子,指尖深深的陷進去,快要和純白的底色融為一體。


    他竟然是中qiang,阿什幹的?


    聽忠叔說,情況還很嚴重,不然不會到現在還沒從手術室出來,但她沒有事??


    提到了通緝令,公開阿什的罪行,外麵還有下議院的人,是有大事要發生,可賀正驍……


    千頭萬緒層層壓下,喬唯歡深深的做了幾個唿吸,啞聲說:“麻煩你們,幫我叫忠叔過來。”


    下午,醫院的大廳送來新的病患。


    醫護們小心的將擔架上的男人轉移,這人捂著血流不止的臉,歇斯底裏的哀嚎。


    他身上多處骨折,可能內髒也被揍出了問題,喊了兩聲便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弓起腰吼著:“他一定是瘋了,瘋了!”


    醫護們強行按住情緒激動的病人,飛快的把他送進診室。


    最末尾的小護士是個新人,她聽著四周此起彼伏的咒罵和慘叫,心底有些發怵。


    剛剛那個,是因為暴力致傷的病患。之前還有幾個,輕傷重傷都有,這個算是嚴重的。


    平時來醫院就診的病人,數量有限,上下浮動不會太離譜。但今天進醫院的人有點多啊,因暴力進來的就有九個,聽說這些人裏,好多都是因為點非常小的衝突就挨了打。就像剛才那個,貌似是家裏的狗叫了一聲,鄰居突然就衝出來,揍了狗一頓,順帶把他也揍了……


    有紛亂的腳步聲逼近,又一個送進來的病患,從小護士身旁被推過去,看起來沒受多重的傷,就是叫聲比較淒厲,好像這輩子都沒挨過打,突然被打便懵圈了,反應格外激烈。


    小護士感覺非常不好,她打了個冷顫,腳步飛快的跟過去幫忙。


    安靜的樓上,手術還沒有結束。


    夏洛蒂不想迴倫敦,但她必須迴去,早就已經離開醫院,去應對倫敦的狼子野心。


    等在外麵的紳士們有點坐不住了,低聲交頭接耳。有人站起身,背著手在長廊上走來走去,企圖緩解一點煩躁。


    崔承川斜斜的將整個身子靠上椅背,英俊的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刻薄,把疲倦全部壓下。他本來就是重傷未愈,折騰了好幾天,早就有點遭不住,現在還要強撐著精神來熬,簡直是在透支。


    然而在長廊上遛彎的人不解風情,他接了個電話,跟著三兩步繞迴來:“莫裏斯先生,公爵的情況很令人心痛,不過,我們現在大概需要做最壞的準備。”


    崔承川似笑非笑的抬眼,“準備什麽?”


    “莫裏斯先生是德姆維爾公爵最得力的夥伴。”這人輕咳了下,“如果——當然這隻是個假設——如果公爵不幸去世,關於公爵之前的行為導致的後果,可能需要莫裏斯先生代表德姆維爾家族,從現在開始討論。”


    辛辛苦苦的坐了好半天,現在終於忍不住,露出尾巴撕開表皮,要開始咄咄逼人了!


    崔承川笑了聲,還能自由行動的長腿,搭上裹了固定架的另一條腿,手臂大刺刺的搭上椅背,“你,或者首相是……很希望亞特死?”


    對麵默了片刻,毫不掩飾自己驚愕表情裏的虛假:“怎麽可能?公爵遭遇不幸,所有人都很難過,但有些事實不能迴避,那就是公爵惹出的大/麻煩!”


    西裝男們聽不下去,齊刷刷的將目光對準這人,透過黑色的鏡片,咻咻咻地紮過去。


    這人被咻得脊椎發麻,不著痕跡的挪了下腳,旁邊和他一起來的人,不由自主的站起來。


    “莫裏斯,你不需要帶著惡意來猜想任何人,事實擺在眼前!錯誤需要有人來承擔,這個人應該是公爵!”


    賀正驍在手術室裏生死不明,這群人盼著他死也就算了,現在還要給他安個冠冕堂皇的罪名?


    西裝男們快要忍不住,瞥見崔承川不動如山的表情,心裏清楚了幾分,邁開腳步過去。


    崔承川做事,從來不是受約定俗成的道德約束。一切不利於德姆維爾家族的,他不幹。同樣,要是有誰對德姆維爾不利,他會第一個亮出利爪,扯碎對方。


    不過這群人,他暫時動不了,起碼明麵上不能動,嚇一嚇也挺好,能讓他們閉上嘴,換來一陣的安靜。


    感覺凜冽的肅殺氣圍過來,幾個人終於意識到,他們麵對的人是莫裏斯,不是公爵,何況他們還觸及了德姆維爾的利益……藥丸!


    氣氛徒然轉變,沉寂的大廳裏,劈裏啪啦的火花聲四起。


    突然傳來陣腳步聲,很輕很慢,但格外清晰。


    崔承川偏過頭,拐角那裏,喬唯歡拉著肩上的外套過來。她脖頸上纏了紗布,肩膀纖細得快要掛不住外套,由內而外的透出股孱弱的味道。


    “莫裏斯,你太沒有待客之道了。”


    崔承川挑起眉,隨後他斂了表情,慢悠悠的起身站到一邊。


    他很清楚的從喬唯歡的語氣裏,聽到德姆維爾女主人該有的東西。


    這才像個樣子。


    喬唯歡比了個手勢,西裝男們默不作聲的退下,那群人悄悄鬆了口氣。說真的,崔承川在這裏把他們按住了打一頓,他們還真的沒辦法反抗……


    神經鬆懈下來,頓時又忘了之前的擔心:“公爵夫人,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我想我們大概可以討論一下,關於公爵的不恰當言論。”


    喬唯歡攏攏外套,淺笑著說:“我還沒有和公爵結婚,恐怕你們稱唿我公爵夫人,並不合適。”


    對方噎了下,千想萬想沒想到,喬唯歡怎麽會來這麽一句,好像重心有點偏,搞得他都不知道怎麽接。


    他絞盡腦汁的想了句迴答,沒等說出口,喬唯歡突然抬手掩住嘴,咳嗽了兩聲。她垂著眼睛,微帶歉意的說:“非常抱歉,我的身體還沒有痊愈,醫生囑咐我最好不要長時間的交談。”


    這就要不談了,還有點他們打擾她養病的意思?那你出來幹什麽的?!


    “我知道各位很關心公爵的情況,不過讓各位留在醫院,實在不是德姆維爾的待客方式,各位可以先去酒店,等到公爵的手術結束,我會第一時間派人通知。”


    喬唯歡全然無視了對麵古怪的神色,低聲吩咐跟過來的忠叔:“送幾位去休息。”


    “是的少夫人。”


    “……等等!”


    對方終於憋不住,肅起臉色:“夫人,相信你現在還不知道,公爵的言論在民眾間起到了什麽樣糟糕的作用。現在首相非常憂心,一方麵是公爵的情況,一方麵的國內的形勢,我想這個問題你不能避開。”


    喬唯歡放下手,笑容稍微的斂了起來,“這位……”


    她頓了頓,明顯是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直接跳過稱唿,搞得對麵臉色又沉了兩分。


    “我和公爵不會迴避問題,但現在的情況是,公爵正在手術中,我將會代表公爵來發言。”


    喬唯歡抬起眼,長廊上為數不多的光,悉數窩藏進深黑的眼仁,凝成一點尖銳的亮。


    “而你可以代表內閣或者首相嗎?”


    對麵隻覺得心口中了一箭,頃刻間臉色鐵青起來。


    喬唯歡還端著表情,語氣是很放鬆的:“當然,我沒有針對幾位的意思。不過涉及的問題太重大,需要在更莊重的場合進行嚴肅的討論,顯然醫院不是個好場合。”


    她幾句話堵得對麵快要內傷自燃,手腳僵硬大腦發麻,怨氣衝天的被忠叔送走了。


    對付這幫不要臉的,要麽比他們更沒臉,要麽直接壓死。喬唯歡倒是也想換個更平和的方式,隻不過……沒有平和了。


    轉頭看向手術室的門,喬唯歡慢慢的過去,抬手放在門板上。


    掌心觸感冰涼堅硬,那之後的男人,是不是徘徊在生和死之間?


    那麽堅不可摧的內心,剛毅偉岸的身軀,很深的植入進她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糾纏不休,突然之間,搖搖欲墜了。


    難以想象,直到現在還覺得不真實。


    然而脊背上的重量,真切的告訴她,全是真的。


    承擔了他原本承擔的東西,壓力越大,唿吸越困難。


    喬唯歡將另一手,按到了心口上。


    以為空蕩蕩的內心,草木雜蕪被卷走,荒涼的凍土之上,竟然還剩下一簇稚嫩的青芽。


    什麽能力、人心、信任、尊嚴……過去那點子糾糾結結,仿佛一瞬間變得不重要了。


    喬唯歡額頭抵上門板,嘴唇發顫的低聲說:“賀正驍……你得活著。”


    她隻想賀正驍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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