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很小的時候,試過從許家逃跑,帶著我媽。後來我們沒能跑出去,當時有一群人……攔了我們的路。”


    喬唯歡頓了下,她弓起腰,去摸抽的生疼的小腿,細密的長睫遮住了眼底深重的黑色。


    不管賀正驍知道多少,這事她始終說不出口,不是羞於說她的莽撞,而是不想翻開喬媽的疤。


    賀正驍的長指不輕不重地捏上她的小腿,喬唯歡酸爽的倒吸了口冷氣,聽他壓得極低的聲音,“然後?”


    “那群人裏,有人紋了盤蛇。”


    喬唯歡深深的閉上眼睛,眉頭緊鎖,額角脆弱的皮膚底下,青色的筋絡怵目驚心地繃出來。


    她看見了那一幕,當時的印象因為太過衝擊而潛意識的模糊掉,一場深層次的催眠,把那些片段清晰的複原了。


    當她衝過去,把她捶到地上的那個人,死死的按住她不讓她動的那個人,他粗壯的手臂上,就紋了那條蛇。


    ……阿什!


    “那紋身是阿什的人,他和當年的事有關係?我真是搞不明白,為什麽這件事看起來越來越奇怪,阿什當年才幾歲?他那麽本事?”


    “最開始,盤蛇不屬於阿什,它隻是個小型的流竄團夥。”


    喬唯歡倏地睜開眼,眼前卻黑了起來。


    賀正驍輕輕地蓋住她的眼睛,她就沒看見男人霎時間冷肅下去的深邃輪廓,和他眸底幽幽的浮動。


    她說的沒錯,的確不會是阿什。


    不過他是沒想過,當年的那次意外,竟然會有這種人參與……


    喬唯歡去拉他的大手,拉不動,聽他不疾不徐的說:“歡歡,你今天很累,現在應該睡覺。”


    睡睡睡,幾個小時了還睡?


    喬唯歡抿起嘴唇,“你總是不肯明明白白的告訴我。”


    賀正驍明明知道很多,不管是喬媽那邊還是什麽。


    他就是個深不可測的存在,那片廣袤的夜幕包羅萬象,將一切收進眼底,卻沒人能看透它。


    嘴唇上涼了一下,她聽見賀正驍低緩的聲音:“我總是為你好。”


    被掌心覆蓋的眼睫輕微地顫動,喬唯歡一點點攤平抿緊的嘴唇,“我知道了,我肯定是信你的。你不想我問,那我就不問了。”


    賀正驍手勢一頓。


    他長久的凝視她開闔的唇瓣,幽邃的眸光在那紅色上的每一寸流連,而後他無聲的加深了唇邊的弧度,低頭吻住她。


    大手貼上她的背,把她側身放平,輕輕拍著,一下下低沉的哄著她:“現在你可以放心睡……”


    喬唯歡朝他懷裏拱了拱,閉著眼睛真睡了。


    她不知道環著她的男人一夜未眠,一動不動的由著她拿他的手臂當枕頭。


    天色剛蒙蒙亮,半明半暉間,賀正驍略微垂眸,聽她均勻綿長的唿吸聲,悄然放開她。


    忠叔就等在門外,另外還有個傭人,弓腰低頭,但不停搓著的雙手出賣了她,讓她看起來很焦急。


    聽見聲音,傭人飛快的抬頭,正要說話,看見賀正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冷峻地邁開長腿。


    離臥室遠了些,賀正驍才低聲開口:“阿什進了下議院?”


    傭人愣住,很快反應過來,“是,十分鍾前,阿什去了威斯敏斯特宮,但他沒有去上議院,而是去了下議院。”


    “首相不會蠢到,讓子爵去下議院。”


    上下議院同在威斯敏斯特宮,他們和身後所代表的意義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平時不相往來。英國也有明確的法令,貴族不允許參與下議院的行政,尤其是選舉,除非……


    貴族放棄身份。


    “他要放棄子爵位,忘了需要經過德姆維爾公爵的同意。”


    賀正驍單手放進褲袋,另一手接過忠叔遞來的外套,意味很深的低笑當中,肅殺很深的藏匿著。


    “不過,我同意。”


    忠叔頓住臉色,“少爺?”


    然而賀正驍已然大步邁開,他爾雅地披上長外套,拿出外套口袋裏的白色手套,慢條斯理地戴好。


    “血統不純的野貓……讓那群虱子跳,跳得越歡汙點越重,摔得越慘……”


    喬唯歡是在窸窸窣窣的聲響裏醒來,她迷蒙的睜開眼睛,聽窗外的聲響,撐起半個身子向外看。


    黑色的車徐徐發動,平穩地駛出莊園,慢慢的沒了影子。


    喬唯歡打著嗬欠下床,傭人恭恭敬敬的請她下樓吃早餐,之後喬唯歡翻開手提,點開郵箱。


    方舒瑜還是在公司聽說兩個人迴曼徹斯特的事,她頗有點感慨的,把一大堆文件塞進喬唯歡的郵箱,末尾附上個人郵件一封:老板你迴來幫我帶點土特產啊?


    喬唯歡麵無表情的把那封郵件丟進垃圾箱,一封一封的點開其他郵件。


    賀正驍特意把她弄到這裏來,肯定不是隻讓她睡覺的。阿什也是德姆維爾家族的人,所以接下來可能是場安內的大戰。


    不過基金會那頭,還隻是個空架子,她要尋個時間迴去一趟,在這邊的事結束之後。


    中午,喬唯歡準備出門,迴臥室換了身衣服。


    之前傭人很含蓄的問過她,每天是在他們出去之後打掃臥室,還是定個固定的時間?


    這話問的她有點臊得慌,好像大家以為他們倆很沒節製,定了時間他們未必不在……


    不過喬唯歡也隻能說:“我們不在臥室的時候都可以。”


    上午她不在臥室,傭人已經打掃過這裏,大而舒適的床鋪還原成該有的模樣,鬆軟的枕頭高高隆起。


    枕頭之下,一點厚重的黑色冒了出來,和素淨的米白色床鋪相比,很是顯眼。


    喬唯歡紮頭發的動作一頓,她過去將手伸進枕頭底下,不出意外的,指尖碰到了冰涼的金屬。


    拿出來看了看,是把格洛克。


    英國是出了名的低武裝或者零武裝,持槍證沒那麽好弄,對公民發放的隻有獵槍的持槍證,她既不是英國公民,這又是把手/槍……


    然而賀正驍放在這裏,擺明了是要她拿著。


    會有危險?


    喬唯歡眉梢微動,把格洛克翻來覆去的檢查了遍,最後把它放進包裏。


    她和阿瑪莉婭約在她們的大學。


    喬唯歡在曼徹斯特渡過了短暫的大學生涯,那些年幾乎是她前半生最自由的時光了,她對大學的印象便是青天白牆,數不清的青春。


    恰好趕上這一年的第三個畢業典禮,喬唯歡簡直聞到了滿滿的迴憶味。她和阿瑪莉婭去了現場,在大樓外的窗邊,看見裏麵的學生興致高昂的歡唿,而後潮水般湧出去,歡天喜地的擁抱和……接吻。


    喬唯歡盯著那對抱在一起接吻的女孩兒,再一偏頭,阿瑪莉婭正紅著臉發笑。她指向不遠處一對打鬧的情侶,“你看那個人,像不像畢業典禮上向你表白的男孩?”


    喬唯歡捏了下鼻梁,稍微的翹起嘴,“如果他沒有太多的青春痘,我會覺得那是場美好的迴憶。”


    她抬起的左手細白柔軟,無名指上的貓眼石映出璀璨的光暈。


    阿瑪莉婭吭哧吭哧的發笑,肩膀輕輕的撞了她一下,“塞西爾,你結婚了嗎?”


    “沒有。”


    “……沒有嗎?”


    阿瑪莉婭驚訝的看向她的無名指,“我以為那是結婚戒指。”


    喬唯歡展開手指,衝阿瑪莉婭眨了下眼睛,“我會結婚的。”


    不是她臉大,賀正驍那麽明顯的舉動,要說他不結婚,簡直沒道理。


    倒是許家那裏,那麽想和德姆維爾套近乎,肯定時常關注賀正驍的消息,不知道她和賀正驍一起迴來嗎?知道了,還能坐得住?


    喬唯歡冷冷的想,她們知道了也沒用。


    突然聽見一陣“突突”的聲響遠遠傳來,她順著聲源看去,跟著略微睜大了眼睛。


    旁邊的阿瑪莉婭拉住她的手臂,“我的天……”


    枝繁葉茂的老榆樹藏起蜿蜒的石路,熙熙攘攘的畢業生穿梭其中,跟著他們不約而同的頓住腳,目瞪口呆地望著從路徑的那端開過來的龐然大物。


    要塞般的身軀碾過石路,堅硬的履帶壓彎了嫩草的脊梁,年輕的白人小夥站在頂端,衝驚呆了的同學們歡唿:“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的畢業典禮變成一場狂歡吧!!”


    居然開著坦克來畢業典禮???


    喬唯歡前所未聞地驚在原地,血液更鮮活的畢業生已經反應過來,普大喜奔的朝坦克聚攏。


    “天呐是坦/克!你怎麽弄到的?”


    “我的祖父從他的祖父那裏傳下來,現在是我的坦/克了!”


    “校長現在一定很後悔讓你畢業!”


    “不,我想校長現在可能,更想打死你……”


    開坦/克的小夥“哈哈哈”的笑,他自上而下的跳下來,勾著姑娘的手臂轉圈跳舞。


    熱鬧狂野的氣氛在學校裏如火如荼的散開,受到熏染的畢業生們自動自發的加入,帽子被丟了滿地,畢業典禮果然成了一場狂歡。


    喬唯歡伸了個懶腰,瞥見阿瑪莉婭向往的神情,拍了下她的肩膀,“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阿瑪莉婭猶豫的搖頭,“不了,那麽多人,我有點怕。”


    喬唯歡也不再勸,她不能陪阿瑪莉婭去太過混亂的地方,怕發生些什麽,西裝男來不及反應。


    “不然我們去圖書館?”


    看阿瑪莉婭點頭,喬唯歡轉過身,而後聽見一聲:“……塞西爾?!”


    喬唯歡頓住腳,下意識的用餘光看了眼阿瑪莉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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