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枚吻痕,可最近幾天賀正驍沒有碰過她。


    喬唯歡皺起眉,用毛巾狠狠地搓著脖頸上的皮膚,快要把那裏搓爛。


    然而再次撩開長發,晦暗的顏色仍然完好,無聲地嘲笑她。


    那個英俊逼人的男人,慘白的長指摘掉她的墨鏡,撥開她的圍巾,彎下脊梁,冰冷的嘴唇貼上她的皮膚。


    從那一塊紅色上傳來的絲絲涼意,迅速敲進她的皮膚,在她身體裏的每一處流竄……


    阿什!


    奔著蒙德茲來,順便找她的麻煩,惡心賀正驍?


    喬唯歡丟掉毛巾,快步出了臥室,再給賀正驍打電話,還是沒人接。她幹脆換了號碼,打到忠叔那裏。


    隔了一陣,忠叔才接電話:“喬小姐。”


    喬唯歡捏住眉心,“忠叔,你讓賀正驍接電話,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


    忠叔按住話筒,偏頭看了眼一旁精致的古風建築。


    “喬小姐,少爺正在和幾位蒙德茲的牽頭人開會,可能……”


    “那就等他忙完,讓他給我迴個電話?”


    “……是。”


    喬唯歡等到深夜,也沒等到賀正驍的電話。她一下下的摸著手機屏幕,翻來覆去的想,他是什麽意思。


    去心理診療室的事,沒有刻意瞞著他,畢竟想瞞也瞞不住。病曆上也寫了,她是想要接受催眠,找迴小時候的記憶。


    那件事,從喬媽的話來看,他是除了喬媽之外的第二個當事人。聯合她前幾次問的問題,和他四兩撥千斤的態度,就算賀正驍不是當事人,他應該也是清楚這事來龍去脈的,而且不打算告訴她。


    所以現在是不接電話,是免得她發問?


    賀正驍來見喬媽的事,沒有告訴她,但是同樣沒刻意迴避,也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喬唯歡想不明白,她翻來覆去了一整晚,隔天起來,再聯係賀正驍,這次直接打不通了?


    給忠叔打,變成沒人接。


    避得很明顯。


    喬唯歡拉開窗簾,遙遙的,可以看見院外的幾輛黑色小車,有下車活動筋骨的西裝男,還有蹲在車旁邊吃漢堡的。


    她換了身衣服下樓,直接去找西裝男們,“知道賀正驍在哪嗎?”


    正在伸腿的西裝男立正站好,恭敬的說:“喬小姐,我們不清楚先生的行程。”


    喬唯歡點了下頭,迴到宅子裏,和傅媽交待:“傅姨,我出去一趟。我讓外麵的人留下幾個,如果有陌生人來,你不要放人進來,交給他們處理就好。”


    ……陌生人?


    傅媽驚疑不定的點了下頭。


    喬唯歡開車迴家,傭人正在打掃。見她迴來,傭人問她:“喬小姐,您迴來了,要我給您準備早餐嗎?”


    “不用。”


    喬唯歡直接上樓,書房、臥室、陽台……每個道門都被她推開一次,然而賀正驍就是不在。


    “喬小姐,您是……在找先生?”


    喬唯歡點了下頭,抬眼看傭人:“你知道他在哪裏?”


    傭人被她平靜的眉目震了下,小心的搖頭,“我們是不能過問先生的行程的……”


    喬唯歡抬腳下樓,開車直奔公司。


    賀正驍不在公司,甚至連他的助理也不見影子,據說已經有兩天沒來了。


    喬唯歡蹙起眉,轉頭給孟夫人打了電話。


    一個小時後,喬唯歡拿著從朋友那裏賴來的名家書法,去了孟元德的家。


    孟元德恰好出門,喬唯歡和孟夫人迂迴婉轉地探了兩個小時的消息,隻知道昨天的會議,孟元德沒有去。


    接觸不到孟元德本人,喬唯歡也隻能得到這些。


    隔天,喬唯歡去見了老爺子,老爺子也不清楚賀正驍的行蹤。


    ……消失的真徹底。


    眼看蒙德茲開幕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忙是理所當然,可能不是刻意避開?


    喬唯歡心不在焉地開著車,而後車頭一轉,迴了喬媽那裏。


    包裏的手機震了下,喬唯歡推開門,看見“肉肉”的備注,抬頭看了眼客廳。


    傅媽在擦桌子,喬唯歡想了想,上樓之後關好房門,才接了電話。


    “肉肉,是明朗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


    “歡兒……醫生說明朗的幾處神經受損嚴重,雖然接上了,可是右手不怎麽能用了……”


    喬唯歡一下子坐到椅子上,後知後覺地發現,脊背上已經濕透了。


    她心緒複雜的想,這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傅明朗受傷太重,她本來已經做好,他的下半生要在輪椅或者床上渡過的準備。


    “還有……醫生重新拍了片子,才發現他脊椎的縫隙裏卡了彈片,但是做手術的時候發現,那彈片不是卡在脊椎,是卡在腎上……”


    喬唯歡唿吸猛滯,“……然後呢?”


    “情況緊急,醫生給明朗摘了一個腎……”


    韓以柔抽咽了下,莫大的悲傷讓她站不穩,小腿發軟地靠上牆壁,緩緩地滑坐到地上,抱住膝蓋,把臉深深的埋了進去。


    “歡兒,明朗、明朗毀了……”


    喬唯歡渾渾噩噩的掛了電話,抬起手臂,放在闔起的眼睛上,想到傅明朗曾經和她說:“姐,我才二十一,再熬十年也是黃金年齡吧?”


    幾個月前,傅明朗還那麽樂觀。他今年的生日還沒過,傅明朗仍然是二十一歲,還有幾十年的人生要過。


    然而一次伊拉克的公益活動,他身為男人的權利戛然而止。


    從今往後,她再也沒有資格去讓傅明朗找對象。


    因為他沒了腎,別人說到這些事,隻會讓他難堪。


    濃秋的冷風穿堂而過,喬唯歡瑟瑟地蜷起身體,指甲狠狠地摳著掌心,感覺不到疼,隻是冷。


    傅媽敲了半天的門,以為喬唯歡睡著了,正要轉身離開,聽見那門開了。


    “喬小姐……”


    傅媽剛開了個頭,便看見她慘白平靜的臉上,一雙眼睛紅了個透徹。


    喬唯歡嗓音幹啞的一聲:“……傅姨。”


    這位柔婉懂眼色的婦人,還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兒子成了半殘,知情識趣的不多問,隻說:“喬小姐,夫人讓我喊您過去。我看夫人好像心情不錯,還衝我笑了一下呢。”


    喬唯歡蠕動嘴唇,“傅姨,有件事,我想和您說……”


    她邁開腳步,腳底卻軟綿綿的使不上力,虛弱地晃了下。


    傅媽趕忙扶住喬唯歡,笑著說:“不急不急,夫人這幾天情緒一直不好,難得今天想找喬小姐說話,您快過去吧。”


    她把喬唯歡送進喬媽的臥室,還貼心的關上門。


    喬唯歡閉了下眼睛,轉頭去看喬媽。


    喬媽似乎真的心情不錯,她難得一見地,在翻相薄。


    那是從曼徹斯特離開之後,喬唯歡特意買的相薄。她當時彎著眼睛,笑盈盈的和喬媽說:“媽,這些年我沒能在你身邊盡孝,以後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們去旅遊,在全世界跑一圈,管它山高水遠,怎麽高興怎麽過日子!”


    那時候的喬唯歡,天真尚存,對新生活充滿期待,興致昂揚地記錄下沿途的風景,哪怕是在栽滿偷渡客的破船上,也要用相機拍下難看的照片,覺得這也算一種見識。


    拍的更多的,是她和喬媽的照片,全是合照,各種角度各種拍。


    再然後,喬媽給她的精神折磨,和中東暗無天日的地下生活,徹底磨光了她的期待。她也再沒有興致拿起相機,記錄慘淡醜惡的人事物,那相薄便也隻填了小半。


    喬媽翻到最後一張照片上,是她們的合照。喬唯歡相機舉得很高,快門將她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和喬媽趨近於無的笑定格。


    仔細看,母女兩個的眉目是很相似的,隻是喬唯歡的眼睛更長,眼尾輕輕挑起,天生的好模樣。便顯得旁邊的喬媽,臉色衰敗沉靄,枯草般的眼神,陰霾沉重的暗色。


    喬媽的手指在那兩張臉上一一擦過,她想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喬唯歡這樣漂亮,每天都這麽高興的。


    戀愛、懷孕,生下孩子,有她最愛的男人陪著她,全世界都沒有她幸福。


    結果天降魍魎,將她的血肉和憧憬,徹徹底底的捏碎!


    ——夫人,不恨麽。


    怎麽可能不恨?!


    驟然從天堂掉進地獄,無休止的打罵和居高臨下的蔑視,她都恨不得衝過去,撕爛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


    可是她有什麽能力去撕?


    喬媽手指發抖地攥緊了照片,將那張照片攥破。


    忽而一雙溫熱的小手蓋到手背上。


    喬唯歡半跪在搖椅旁,仰起頭,“媽。”


    喬媽灰蒙蒙的眼珠轉了下,“……你和那個老師,分開了嗎?”


    喬唯歡低下頭,額頭抵上喬媽的膝蓋,“沒有,我沒有聯係到他,我會繼續找。”


    她感覺到,喬媽的手放到她的後腦,輕輕地拍了兩下,倏地睜大了眼睛抬頭。


    “我的女兒啊……”


    喬媽慢慢地別過她額前的碎發,動作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柔。


    “媽是不是管太多了?你上次和莫家的婚事,我不管不問,現在你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媽還要因為過去的事難為你,你怪不怪媽?”


    喬唯歡心神巨震地愣住,不敢相信喬媽會對她表現出這種態度。她後知後覺地搖頭,咬住嘴唇,“沒有,是我做錯事……”


    “談戀愛算什麽錯?就像我和你爸,我到現在也不覺得我做錯……”


    蒼老的臉上,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過。她閉上眼睛,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你真喜歡那個老師,就和他迴曼徹斯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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