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如何,不利用又如何?到了這個時候,玄蛇你還是一定要計較這麽多嗎?”


    沙啞的聲音咯咯笑著,對於他方才的言辭,那一身黑紗的女子絲毫不在意。


    “一部分人,為人處事,總是喜歡用所謂的感情來牽絆,以達到收羅人心的目的。這種人在哪個時代都不少見。神靈亦是免不了俗。三百年前,若不是施恩於你,你又怎會甘心留在他身邊多年?到了今日,很明顯,情誼的牽絆對你來說早已無用,因而采取了另外的一種法子,反正目的都一樣。又有什麽值得非議的?”


    “既然留不住你,那就將你殺死,也算是消除了日後的隱患,潛藏的敵人。”


    “這樣說起來,甚至是更為光明正大了一些。”


    “哈,你倒是看得透徹。”玄蛇無奈長歎,雖然嘴上這麽說著,他的思緒卻早已飛到了九天之外。這種危急的情況之下,如何脫身,這才是他首先要考慮的問題。


    這個身體......玄蛇皺了皺眉頭,如此拖延片刻,胸口的箭傷雖是越來越疼痛,可四肢......玄蛇的手指,將那劍柄輕輕握起。方才那種綿軟的感覺,似乎是舒緩了一些,那樣的話......玄蛇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這些道理,你不也早已透徹了嗎?”


    “本座不信,如此淺顯的道理,聰慧如你,會不懂得。”


    “所以,在這裏說了這麽多的廢話,你到底是在拖延什麽呢?玄蛇?”


    “還是你以為,到了現在,依然能夠從本座的手裏。尋出一絲活路嗎?真是癡妄的想法!”


    覺察到了他的心思,玄鳥再不想與他糾纏些什麽,忽的目光一冷,微微側身,袖中一道淩厲劍氣轉瞬擊出,直取眼前男子脖頸。氣勁之無匹,作勢要將他的所有生機切斷。


    玄蛇微微側頭。望向身後昏迷不醒的女子。


    琉月......我們不能死在這裏......他心裏如是喃喃說著。


    玄蛇咬了咬牙。閉目將自己的傷勢估計了一番。傷得如此之重,眼前這一招,若要強力硬接,除了立即死亡。沒有任何第二種結果。


    他定定地站在那裏,甚至都沒有接招的意圖。


    “你已經傷到,再也不能動了嗎?玄蛇,哈哈。”沙啞的聲音狂笑著,放肆無匹。“死吧!”


    “沒有的事!”一語出後,玄蛇拚盡了所有的力氣縱身一躍,一掌擊中那昏睡在草地上的琉月,將她直往山澗擊去。


    “為了我,活下來!即便是死。我也不能讓你同我一起死在此地!”他輕聲一句。抬頭看著那向山澗下落的身影,目光不覺地淒然起來。


    那縱身的一擊,仿佛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玄蛇再也支持不住,轉頭大口大口鮮血嘔出。手中長劍"咣當"一聲落地。而他還掙紮著想要撿起。


    “你休想!”看出了他的心思,眼前的黑紗惡婦厲聲一句,隨即抬手,巨大的血紅骷髏應聲而出,直直地向著空中的女子擊去。


    “到了現在,你以為你能救得了自己嗎?荒謬!”


    “呃......”玄蛇心念不好,一個咬牙,巨大的金龍本相瞬間化出,龍尾一卷,將那空中的女子迅速攬過。


    這便失敗了嗎?即便是這樣,還是被她看出了嗎?


    玄蛇心中閃過這樣絕望的念頭,懸浮在身體則是不由自主地落下,重重一聲砸在草地之上。


    “為了救她,你就這樣不顧自己?一命換一命,你們的愛情,可真是偉大啊!”


    “不過,玄蛇你今日可真是失策了,你可知道,這山澗底下流淌著的,並不是普通的溪水,而是地獄往生的惡鬼。你將她丟了下去,除了被那些惡鬼分食,還會有怎樣的結果?你以為,這是你拚了性命,為她爭取的一線生機嗎?”


    “若是那樣,還不若讓她死在本座的手中,本座天性良善,看在同類一場,說不定,還能給她留個全屍,也不用死的那麽難看。”


    眼前的女子一步步走上前來,她的步子很輕很輕,可那周身流走的漆黑光影,周遭令人窒息的空氣,好似死神一寸寸靠近,抽去了眼前之人所有的反抗。


    她的雙目之中,霎時間紅光大盛,“想走?你以為我是誰?你們,一個也走不了!”


    雙掌翻動,掌中巨大掌印再次凝結,無邊氣勁,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玄蛇直衝過來。玄鳥厲聲大喝,“速速納命來!”


    玄蛇抬頭,他的雙眼之中,隻看見那巨大的光影唿嘯而來,腳下雖是想要邁動步子,奈何四肢好似一灘軟泥,再也動不了半分。“我......”


    “對不住,我終是不能......阿月對不住,我終究是連累你了......”


    轉頭一口鮮血,玄蛇心知天命已盡,微微閉目。然而,想象中的劇痛卻並沒有如期襲來。


    “呃......”


    耳畔是一聲女子的痛唿聲。那聲音悶悶的,好似是極不情願卻又無法抵擋。


    “這是......”玄蛇吃驚地睜開眼睛,卻將這人生中極為殘忍的一幕盡收眼底。


    雙眼睜開之際,他看見了那巨大掌氣襲來的一瞬間,懷中昏迷已久的女子竟是瞬間醒了過來,虛弱不堪的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拚命掙紮著,撲倒在他的身上。而那驚天一掌,則是不偏不倚地擊在了她的後腰之處。


    “呃......”她終是忍不住,痛唿出聲。


    “阿月......阿月,竟然是你!你,你醒了,你,你為何如此?你是想要救我麽?阿月。”


    猝不及防的變故,難以置信的眼前之景,玄蛇隻覺著自己的頭腦“嗡嗡”一聲炸響。


    “我不許你有事。我不許有人傷害你,我不......”


    琉月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襟,染血的雙手在那一身雪白之上,留下了終生不退的嫣紅。


    她氣喘籲籲,淒厲說著,卻是每說一句,唇角便流出嫣紅的鮮血來。


    玄蛇手足無措。顫抖著想要將那鮮血擦拭。奈何無力之下,掙紮了幾次,都無法觸摸到那女子的臉頰。


    “你......你為何如此?阿月,阿月!”


    “你接住不的。你沒有任何強悍的功體,傻瓜,那一掌你接不住的!你會死的啊!”玄蛇緊緊抱住她,哽咽地說不出一句話。


    “我......”她張了張嘴,想要說出什麽來,卻被口中不斷湧出地血流嗆得連連咳嗽。


    “不要再說了,你不要說話,我為你療傷,我這就為你療傷。”玄蛇俯身。將她死死抱住。再也控製不住奪眶的淚水,任由它肆虐而出。


    琉月緊緊拉住他的衣襟,“我愛的......不比你少......”


    “我知道,我都知道。”


    “離龍......華恪,華恪......”


    她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鮮血濺出。


    “我不是他。”


    “為什麽,你一定要叫出那個名字,我不是他。”


    “可這些無所謂了,我真的無所謂了,今後的日子,不論你叫我什麽,我都不會拒絕,阿月......”


    聽了這樣的話,她的心情,好似有些舒暢,隨即一朵芙蓉,嫣然綻放在那染血的麵容之上。


    琉月閉上雙眼,在他的懷中,闔然長逝。


    “阿月......你醒醒,你醒醒啊......我不要你有事......”


    玄蛇將她抱得更緊,轉瞬淚如泉湧。


    晴朗的夜空之中,忽的響過一聲霹靂,轉眼之間,大雨已是傾盆。玄蛇抱著懷中逐漸冰冷的女子,目光茫然盯著前方,頭腦之中化為了一片空白。


    若是此時,站在他身後的玄鳥突然出手,那麽今日,將是玄蛇一生的終點。


    然而那狠毒的女子此時卻沒有轉而偷襲,隻是沙啞淺笑著,“怎麽煽情完畢了嗎?玄蛇。”


    眼前的男子,眼前一片空白,她究竟在說些什麽,他隻看見了她的嘴唇一張一合,腦海裏卻隻留下了今日的驚雷,今日的大雨,再也沒有其他。


    “她已經死了,你不用不相信自己。”


    “你很痛苦嗎?哈哈哈哈......”那陰險詭異的笑聲再次響起,宛若死地歸來的修羅,鬼魅般循循善誘,“如果她的死,就讓你這般痛苦的話,那麽你還不夠痛苦。”


    “還不夠,還不夠!”


    玄鳥咯咯一聲長笑,迅而抬手,一瞬間觸碰到了那呆跪男子的腦後,將那三百年前,自己曾經親手刺下的金針,迅速拔起。


    那染血的金針拎在她的手上,淋漓的鮮血一滴一滴落在這草坪上,又被雨水打的淩亂不堪。


    “現在,玄蛇你可看清楚了,她是誰。”


    “啊——”


    金針脫出的一瞬間,極端痛苦的聲音自那男子喉間發出,他撫上後腦,隻覺得血流汩汩,意識逐漸蒼白,逐漸模糊,卻又仿佛逐漸清晰了起來。


    他曾是深山之中孕育的龍胎。


    他曾是這世間被龍族世代供奉的真神。


    他曾是這世間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條真龍。


    幼年的他,曾經做過一些荒誕不經的事情,譬如說在碧海中翻騰,令皓連古都四處海嘯,譬如說在長天之中橫掃,令這晴朗的天際,電閃雷鳴。在遇到幻王之前,他曾經是一條任性妄為的災龍。


    直到那日,一個鶴發雞皮的醜陋老太婆來到深山之中,與他顫抖三個晝夜,最終將他暴戾的性子壓抑,將他化為人形,歸入幻王門下。


    初見那女子的一日,好似也是下了這樣的一場大雨。


    幻王指著自己,向那一身純白的女子說道,“從此以後,他便是師兄。”


    幻王向著自己,“她名為琉月,是為師在十年之前收下的弟子。日後,有勞你們二人相互扶持,特別是離龍,要照顧好師妹。”


    那女子看起來,好生單薄。她向著自己屈膝行禮,隨即羞澀一笑,“見過師兄。”


    那個時候。他微微點了點頭。心裏隻是覺著這個姑娘,看起來竟是如此羞澀。


    可他原本就是浪蕩不羈的人,天生就喜歡逗弄羞澀的女子。


    末了他尋到她,“師妹可是心情不爽了?”


    “恩?”那時候的琉月。抬頭一臉迷茫,“無,沒有,師兄多慮了。”


    “原本你早我入門十年,本該為長,現在卻要奉我一聲師兄,心裏委屈,也是難免的。”


    那女子詫異著,臉蛋也是紅了半片。“師兄多慮了。師父的決定。琉月不敢有半句怨言的,她老人家如此說,那便是這樣了。”


    “哈,那我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師兄!”她跺腳嗔怪。滿麵通紅著。


    而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就是看她滿麵通紅的樣子。之後很久的一段時間,他都覺著自己的心理有些變態了。


    師兄師妹之間就是這樣,相處的日子久了,互生情愫也是難免。


    離龍是個警覺直接的人兒,確定了自己的感情之後,便毫不遲疑地將這些話語說出口了。油嘴滑舌,他倒還算不上,但也還算流利,表白的時候也不至於口不擇言到說錯話語。


    還不得不說,初次聽到他那樣的表白言語之時,著實是嚇了琉月一跳。她原本是那樣心思純淨的女子,每日每夜,除了侍奉師父,勤加練功之外,心裏別無旁騖。大師兄的那番袒露心跡,實在是讓她摸不著頭腦,甚至都不知曉該如何做了。


    在這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琉月幾乎是躲著師兄的,自從知道他要的,不隻是師兄妹之後,琉月都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


    離龍向來大大咧咧,做起事情來也幹脆利落。關於師妹的一些靦腆害羞,他都不甚在意,喜歡的話就去追,僅此而已。


    但從年齡上來說,鳳凰琉月活得也算是長久,可常年侍奉著一位老老太婆,讓她的心緒,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也還像是一個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她又怎麽受得了離龍這樣的追求?她甚至都沒有想過,師兄對自己是不是真心的。一年之後,她便不得不在師兄的狂轟濫炸下徹底妥協了。


    所以說來,琉月和離龍的這段感情,從頭到尾都是離龍連哄帶騙,而琉月,則完全是處於被動地位。被動也好,主動也罷,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他們在相互的吸引之下,不由自主地相愛了,而且,相愛地那麽徹底。


    離龍倒沒有掩飾什麽,我喜歡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僅此而已。不久之後,他就徑自將這件事情告訴幻王師父了,懇請師父做主,自己要和心愛的師妹琉月成親。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那白發蒼蒼的老人實在是震驚不已,她實在是想不到,自己不在姑兒山的這段日子,門下的這兩個徒弟的關係,何時已經親密到此等地步了。


    當然,作為長輩,麵對這兩情相悅的少男少女,卻也不好多說什麽,自然是例行公事地囑咐了些許瑣碎的事兒,任由他們去了。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門下的兩個弟子相知相愛,也無疑是一件好事情。


    在這之後,又過了很多年,二人先後出師。琉月念舊,不肯留師父孤獨一人在此,為了照顧她的情緒,離龍做主,同鳳凰定居在藍亭三十裏之處的迷霧森林,和師父住成鄰居,凡事也好有個照應。


    就這樣,離龍和鳳凰琉月,度過了人生之中很是漫長的一段快樂時光。


    整整八百餘年。在別人的眼中,這近乎千年的歲月,怎麽說也算得上是漫長的一段光陰。但對於這兩個相愛的當事人來講,隻覺得相聚的時間不夠,隻覺得今生的二人聚少離多。


    不久之後,琉月有了身孕,對於離龍來說,這無疑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他為了這件事情,確實是欣喜了好些日子,也更加盡心盡力地照顧著琉月。當這對幸福的小夫妻緊鑼密鼓地計劃迎接一個小生命的到來時。一封從藍亭傳來的密信,仿佛是靜水之中的一顆石子,將這樣微妙的幸福打破。


    封印著海神黎析的黑白聖石,在這個當口,狀況不穩。不知是出了什麽差錯,離預計之中的海神複生還有三百餘年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樣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無數漆黑怨靈自聖石之中噴薄而出。血麵獠牙。將那創世神留下的封印,迅速啃動。成千上萬的怨靈,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人數眾多之下。竟將那封印啃噬地,有些鬆動了。


    三百年前的那夜,月如銀盤,皓連古都一切如常。然而,看似風平浪靜的表麵之下,卻是暗潮湧動。那一夜是水族白蓮王後分娩的日子,更是王後身死,水族祭司叛逃離鄉的日子。幻王攜著自己的兩個弟子,於姑兒山仙棲洞中。結印製敵。


    若是平日。倒還不成什麽問題。可偏偏在琉月有了身孕的這個當口,事情就有些微妙的不同了。


    也許是看到了防備薄弱的地方,那些陰險的怨靈們獰笑著,攜帶著奇奇怪怪的黑色霧氣,轉變了攻勢。一瞬間全數向著琉月襲來。這樣的攻擊,對於氣形紊亂的琉月來說,要獨自應付,實在是有些牽強了。


    “快閃開!”離龍見狀,起手相擋,卻終究因為敵人的力量過於強大,他擋在眼前的身影,瞬間被那流動著的漩渦扯住,消失不見了。隻留下琉月一人,呆立當場,良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是生是死?他可有生還的希望?


    多年以來,作為師父的幻王,腦海中一直盤旋著這個問題,而作為琉月,她卻一直堅信著,篤定著離龍必定還活著。在哪個不知名的地方,活得比現在更為快樂,更為幸福。她沒有期待著他能夠迴來,隻期待他能夠安然活著。


    這樣想也無所謂,幻王畢竟疼愛著自己的這個小弟子,麵對著她的空想,不想出言打擾,更不想讓這個癡心的女子,一生的守候成了空。


    很久的很久之後,所有的情況,變成了眼前的這般這般。


    今夜月色隱匿不見,大雨滂沱。


    玄蛇抱著懷中死去的女子,後腦之處流出汩汩鮮血。


    “我......我......”撕裂般的疼痛之後,他的意識竟是越來越清晰了起來。清晰到能看見那純白女子的音容笑貌,清晰到那相處八百多年的一切美好,過電影一般地在眼前徐徐鋪開。


    漆黑的身影一步步邁上,沙啞的聲音循循善誘,“此刻的你,很痛苦麽?哈哈哈哈......不夠,還遠遠不夠!你仔細看著,她是誰?你仔細想想,你自己是誰?玄蛇,離龍!”


    “我......”那一句沙啞的離龍出口,玄蛇赫然一聲慘叫,隨即全身顫抖著,“原來......原來我就是離龍,原來我真是......”


    “那麽......”他顫抖著俯身,望向懷中蒼白的女子,“那麽你是......琉月......”


    沙啞的一聲輕唿,他一隻手捂住眼睛,兩行血淚自指縫中徐徐流出。


    他張了張嘴,他還想再喚一聲她的名字,可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痛麽?......我還不夠痛......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你站在我麵前,我卻說不出我愛你。


    “結束了,玄蛇,離龍!”


    玄鳥抬手,輕輕一道掌氣,那緊緊纏繞的二人身體,便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地向著那幽暗的山澗滾落而去。


    耳邊隻聽得“撲通”一聲落水,之後便是百鬼尖嘯,之後便是陣陣獰笑。


    “腦中金針既拔,碧血毒少了金針的控製,四散流走,離龍你必死無疑,何況......”黑紗之下,血紅的眼睛轉了幾轉,帶著一股捉摸不定的韻味。


    “何況離龍,你落進的是三途河,是惡鬼遍布的三途河,這樣的話,你的死相,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哈哈哈......”一聲獰笑,那陰毒的女子拂袖轉身,化為一道血紅光點。轉瞬不見。


    卻說終年風雪的鬆林仙境,這幾日,都不見鬆林主人白嵐的身影,隻見那飛雪無休無止地下著,都能將半個人淹沒了。


    這可是把漣嫣急壞了。一來,主人拂袖幻化而出的飛雪,沒有與他相當的根基。任由誰也無法停止。這幾日來,飛雪不停,都快要將這間小屋淹沒了。二來......主人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情?若隻是外出,倒也算不上是什麽稀奇事兒。依著主人的本事,這個世界上,能傷得了他的人,著實不多。可這段時間,他隻是悶悶地,將自己一個人關在屋子裏,終日閉門不出。


    悶壞了身子不說,漣嫣感覺得出來,他的心情不好。


    他心情不好。漣嫣自然也開心不到哪裏去。這麽多日以來,平白煮了那麽多的好茶,卻不見任何人來飲。她也隻得將那些珍貴的好東西,全數倒掉。


    念著自己也有好幾日沒有見得主人了,漣嫣的心頭。焦急,擔心,各種情緒集於一身。


    迴想起他那日的反常,漣嫣不覺皺了皺眉頭,隻記得主人那日同往常一樣地喝茶,微笑。忽然之間,也不知是出了什麽事端,他手中的茶杯便破碎了,滾燙的熱水灑了他一手,嚇得漣嫣驚唿一聲,忙拿了手帕,幫他擦拭幹淨。


    她隻記得,那日,他的神情有幾分茫然,嘴裏喃喃一句,“也許,小雪是真的死了吧......”


    言畢,他便拂袖,獨自一人進了裏屋,直至今日,也還沒有出來。


    會不會出了什麽事端?主人一個人,在屋子裏都做些什麽?想起那日他的神情,漣嫣周身,不覺一個冷戰。


    提到雪姑娘,她的態度是極為曖昧,一方麵,畢竟和她住的時間長了,雪姑娘雖然是刁蠻任性了一些,嘴上也尖利了幾分,可心腸卻是極好的。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說實話,自己也是蠻想念她的,想到她現在可能遇到的危險,甚至是死亡,自己的心裏,還是相當抽痛的。而另一方麵,漣嫣卻有些憎恨,她憎恨那個以雪為名的刁蠻女子,沒有付出過一分一毫,卻占去了主人目光的全部。


    那便是傳說之中的男女之情麽?那便是愛情麽?若是這樣解釋,主人算是真的愛她麽?那麽自己......究竟算是什麽?


    她鼻頭酸酸的,想要哭泣,隻好吸溜了一下作為掩飾。


    “不去想這些,不去想這些......”她拚命地搖著頭,想要將自己那一絲絲惡毒的念頭從心裏驅趕而去。


    想這些多餘的做什麽?她要的很簡單,就像現在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就好。自己現在,不也過得很好麽?主人待自己,難道不好麽?想到這裏,她忽的又咧嘴笑了。


    不過,就算是為了雪姑娘傷心,他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主人,主人?”


    “你在嗎?主人?”敲門的時候,她有些遲疑,但當她真正敲定了,卻發現那房門隻是虛掩的。


    也許是怕打擾了他,漣嫣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卻瞬間感到撲鼻而來的,濃重至極的烈酒味兒。


    她皺了皺眉頭,有些不滿,“平日裏,你總念叨著,酒這種東西,少喝一點,有利於修身養性,有利於活動筋骨,但是喝得多了便是傷害身體了,尤其是對我們這種修行人。啊,那些你教導的東西,難道你自己都做不到嗎?”


    她憤憤著,拿了火折子,點上一盞小燈。


    燈盞亮起的瞬間,近在眼前的人影,著實將她嚇了一跳。


    “啊——”她驚唿一聲,抬眼便見伏在桌上,醉到不成樣子的白嵐。他如一灘軟泥似的癱倒在桌上,手中猶自提著一個酒壺。


    這個形象......這個形象......


    漣嫣猛地搖搖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不過是幾日不見,此番主人的形象,竟是和自己以往腦海中記憶的,大相徑庭。


    “小雪......小雪......”


    她聽見睡夢中的他,口中喃喃喚著那個名字。


    她愣了一下,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的心中,難道就隻記著雪姑娘一人嗎?照顧了他多年,這個時刻,他口中所喊的。難道不該是自己嗎?


    “啊,我的心思又邪惡了,原諒我吧。”她無奈一聲歎息,隨即心疼將他扶起,語重心長道,“主人,雪姑娘不在。雪姑娘離開已經很久了。你現在喝醉了,要是困倦的話,漣嫣便服侍你歇息吧,畢竟不能這個樣子休息啊。”


    “我沒醉......我真的沒醉......”桌上的人影甩開她的手。口裏喃喃說著。


    “啊——”漣嫣有些無奈,心裏念著,想不到主人也會說出這句全天下喝醉的人都會說出的至理名言呐......


    “好好好,你沒醉,那,那扶你,上榻歇息不行嗎?”漣嫣用力將他扯住,試圖將其從凳子上拽下。


    “小雪,你終於迴來了?”


    “好。小雪。你扶我,你扶我上榻歇息,你走了三百年,這三百年找你的日子,我真的是好累......容我歇息一下。小雪......”


    迷蒙的白嵐,口中囁嚅著,說得不甚清明,可漣嫣卻是將那樣的話聽得清楚。


    “主人,我不是雪姑娘,你認錯了。”她將他身上的長袍褪下,扶著他上榻。看來,我是真得給你醒醒酒了。漣嫣心裏這樣念叨著。


    “恩,”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白嵐有些清醒,他凝視著眼前女子的容貌,終於將思緒從那遙遠的雲端拉迴了現實。


    “是嫣兒?”


    “是我,難為你還記著。”漣嫣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著,隨手將他的長袍掛起,又俯下身子,解開他長長的靴帶。


    “我怎麽會忘了你?”白嵐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一個順手,便是勾住了眼前女子的下頷,略帶輕佻的狎弄著。


    “啊——主人,你做什麽?你......你要做什麽?”明顯是受了驚嚇,漣嫣一個哆嗦,驚叫一聲,卻仍是定定地呆在那裏,不敢躲開。她好似想起了那次,主人帶她外出尋找風無意,在那綺妄草堂之處,看到的香豔場景。


    “你驚訝什麽?我又能做什麽?你原本就是我的人。”


    “啊?”聽到這話,漣嫣頓時滿麵通紅。她的思維有些混亂,她不知道此時此刻,這反常的主人究竟是在做些什麽。


    “你喝醉了。”她低低說聲。


    “去,跳支舞給我看。”白嵐朝她努努嘴。


    “啊?”


    漣嫣大腦之中,一片空白。


    “怎麽,你不去嗎?”白嵐凝眸望著她,“我突然想看了,嫣兒你不去嗎?”


    “我......我去......”


    驚魂未定,漣嫣滿麵通紅,卻也隻好拎起了裙擺,上前一曲獨舞。


    她原本便是極其漂亮的女子,況且,這支舞蹈,也是曾經她花了心思,精心編排而成。


    為什麽呢?原因很簡單。四百年之前,主人白嵐麵對著自己,曾經說過一句,“嫣兒,你性喜紅色,常用的服飾也是朱紅之色,若是在這鬆林仙境的飛雪之中起舞,相映之下,應該很是好看。”


    從那以後,她的獨舞,變得傾國傾城。


    傾國傾城之舞袖,殊不知,隻是為了傾一人心而已。


    那曾經的雪姑娘,興趣和白嵐卻是大相徑庭,她一點也不喜歡跳舞,一個女孩子,也許是仙狐的原因,她整天喜歡的東西都是舞刀弄棒,時常纏著白嵐教自己武功術法之類,可白嵐性情本是淡薄,對於皓連古都之中的各種爭鬥,也算不上留心。他的武功身法雖是高超,卻終歸不喜授人。所以到了最後,雪姑娘也隻是學得了一招而已,白嵐一句,“你隻需站在我的身後”就將她打發了。


    說起來,漣嫣其實更加乖巧,不會惹主人生氣,主人喜歡的事情,她都盡心盡力去做,而且做得相當出色。


    可為什麽,他的目光,一直都是定格在那雪白女子的身上?


    今夜,鬆林仙境之中,漣嫣袖手,蓮步微移,一舞風華,傾世無雙。


    “好看,真好看!”


    白嵐擊掌笑著,“你過來。”


    她行了一禮,順從前來,替他解下衣衫的當時,嘴裏還在絮絮叨叨著,“這樣,你可滿意了?若是滿意的話,今夜可好好歇息了,養足了精神才好,不然......”


    “不然怎樣?”


    借著酒性,白嵐的目光之中,竟透出了一絲與往日不同的氣息。


    他袖手攬上那女子的腰肢,順理成章。這樣的親密動作,實在是讓漣嫣有些不自在。若說是她小的時候,主人這樣做,那也無可非議,甚至是習以為常,可是現在,她終歸是長開了,再也不是他懷中曾經的嗷嗷待哺的小嬰兒了。


    “主人......我都長大了......”


    “還是莫要這樣的好,你曾經教過我,長大後不可以......”


    她滿麵通紅地囁嚅說道,慢慢將他的手自自己腰間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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