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英是一個商人,且從來都隻是一個商人凰鳴無間。不過能被公主在萬人從中看中,也算是一個蠻有特色的商人了。


    他是個本分人,即便是做買賣,也一貫講究誠實信用,公平公正之類雲雲。陰狠狡詐,唯利是圖這些形容商人的常用字眼,和他根本就沾不上邊。


    那時候,公主看上了他哪一點呢?即便是兩千年後的今天,秋落意仍是心生迷惑。


    好吧,又迴到了那個無趣的問題,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隻是不知今日的玄鳥,經曆了這麽多的生生死死,還有多少心力去糾結這個問題。


    許英是個本分人,心裏也不放那麽多事,所以,那日王後尋他,他不光是沒想到那些潛在的危險,甚至連正常人都會考慮到的,好好表現,爭取升官發財之類,他都沒有過腦子,既然王後喚他前去,他便很正常地前去了。


    許英的夫人名喚福菱,姿色和她的名字一樣,毫無特色凰鳴無間。一張大眾臉,平常的丟在人群裏,尋也尋不出來。如果硬要說是特色,那可能就是許英愛她,在許英心中,她還擁有那點特殊的意義了吧。


    其實要說是優點,福菱也是有的,比方說溫柔善良,大方得體,賢惠可人之類。


    她從小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性格又極其安靜,沒有吃過什麽苦,更沒有惹過什麽事端。當她接到那賜下的白綾時,第一反應是自己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壞事,一定是大王弄錯了。


    禍從天降,好端端的就要被賜死了,有點不可置信。不,應該是駭人聽聞了。


    可王命就是王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福菱連臣都算不上,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個民婦。大王親自下旨賜死,已經是看得起她了。


    可她不想死,她還想拖延點時間,等許英迴來再說。


    不想死啊……現在這年頭,不想死的人簡直是太多了。那宣旨公公合了聖旨,冷笑了聲,隻一揮手,便有兩個虎背熊腰的悍婦上去。白綾往那脖間一勒,不過片刻的功夫,福菱還沒來得及撲騰些什麽。便是斷了氣息。


    她們將她扶上去,人工製造了一個自殺現場,留下那一道黃亮亮的聖旨,揚長而去了。


    一切和往常一樣,平常地掀不起任何波瀾。也不知道這些貴人們。用著這樣的手段,草菅了多少人命,福菱便有幸成為了其中的平常一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和預先設想的一樣,許英歸來了。


    這個時候,屋裏該是一片慘淡。披麻戴孝,哭聲一片吧?可惜沒有。


    所有的人都和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樣,連那丫鬟小廝的臉上都掛著笑意。


    少爺被赤鳳族唯一的公主看上了。也就是說,少爺將要變成駙馬爺了!大王他膝下沒有兒子,也就是說……少爺極有可能繼承王位,成為下一任的赤鳳首領?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


    甚至。那些有點姿色的丫鬟們,都偷偷的做起貴妃夢了。恰好。這擋路的正夫人福菱又死了,簡直是天賜良機。


    許英迷茫著,看見家裏請安微笑的人一群接著一群,此時尚不知發生了何事。


    他就那麽走著,直到走到了內室,才發現那裏停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自己的嶽父母都站在那裏,眼珠子哭得都要掉出來了。


    “阿爹,阿娘,你們來得這樣早,怎麽不在前廳歇息,來這裏……”


    “對了,”許英有些遲疑,指著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這是誰人?”


    “哎呀,駙馬爺……”


    “老身給駙馬爺請安了……”那剛死了女兒的老兩口看見他,趕忙擦了眼淚,強力擠出不自然的笑容,客套諂媚著,“瞧我們兩人,老眼昏花了,連駙馬爺駕到都沒看清楚,有失遠迎……還請……”


    “什麽?什麽駙馬爺?”許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哎呦,駙馬爺,您還不知道?昨兒王後召見您沒有講過這件事情?落意公主看上您啦!所以……”


    聽到這話,許英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隻覺著胸口被人重擊了一拳,眼前黑黑的都要看不清東西了。


    “所以……”他顫抖著指向那口黑漆漆的棺材,顫抖著,“所以那……”


    那老太太忽的忍不住了,“哇”地一聲張大嘴哭了出來,她全身都在抖個不停,“那是我的女兒啊……”


    老頭子扯了她的袖子一把,用力瞪了她一眼,“你別礙事了。”


    許英臉色蒼白著,忽的轉頭吐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地向後摔倒過去。


    “駙馬爺,您怎麽了?駙馬爺……”


    耳邊的喊聲,一聲接著一聲,從他暈倒下去直至睜開眼睛,耳邊聽到的,都是這樣熟悉的聲音,甚至還帶著很多擔憂。


    不同的是,此時出現在他麵前的,是自己的父母,臉上那些真誠的關心,終究不是裝出來的。


    “福菱死了啊……”他雙目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眼前一片空白。


    畢竟是相處了諸多的婆媳,且那福菱也孝順體貼,從沒什麽錯誤,許英母親心裏還是有些難受的,也對這個姑娘表示同情,可那也僅限於同情了。


    她抹了把眼淚,哽咽著,“死了啊……阿娘知道你們感情好,可是王命難違,她現今死了,兒子你也不要太難過。”


    許英慘淡地笑了笑,“我還以為那是一個夢呢,原來是真的。”


    他忽的跳起來,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巴掌。


    “啪——”極其響亮的一聲,將那所有人的耳膜都刺得生疼。


    “兒子,你做什麽,你做什麽啊!”許母驚慌了,忙將那有些發瘋的兒子抱住,在她眼中,以及所有人的眼中,這死了老婆的許英,的確是有些發瘋了。


    “原來……這不是夢啊……”他甩開母親那攀住自己胳臂的手,重新躺了迴去。


    他向外擺擺手,“阿娘,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許母有些不放心,看著兒子,開口想說些什麽。


    許英將她止住了,他閉著眼睛,緩緩開口,“阿娘,我沒事,也不會有事,兒子都知道的。”


    “我要是不從,大王會找我們所有人的麻煩,嚴重的,甚至是滿門抄斬……”


    “福菱一條命,換我今後人生一馬平川,我想還是值得的。”


    許母不放心地看了兒子一眼,轉念想想,兒子平日裏雖然老實了一點,可也不是個沒主意的人,這樣的買賣,也是運氣,不管怎麽做,都值。


    念及此,許母便是喚了眾人離開,臨走時還叮囑了些什麽,可那許英,雙耳嗡鳴著,都要聽不見了。


    忽的,他翻身掩麵,一把被褥捂住腦袋,一聲嗚咽,哭得和個孩子一樣。


    時間久遠,許英都要忘卻了,自己第一次像今日一樣哀嚎,是在什麽時候。好似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不知是怎麽受了父親的責罰,一旁的小福菱跺腳道,稚氣道,“瞧你,不就是被阿爹責罰了嗎?男孩子哭什麽哭!咦咦,真丟人,羞羞……”


    那稚氣的童音還在耳畔,時間長了,他好似都有些記不清了。


    待嫁的日子,落意公主每日都過得很開心,她從來都沒有這麽開心過。


    出嫁的那天,她忐忑著,害羞著,心裏卻是美滋滋地想著,自己就要嫁給心目中的那個人,那日挺身而出,將她從那些壞人手中救走的人。


    少女情懷,果真是少女情懷,也不為過,畢竟,按照皓連古都的算法,她還隻有十七歲。


    那夜,龍鳳燭火燃著,一分分將那垂淚的紅燭吞盡。


    燭火搖曳,一片喜氣,所有的丫鬟心裏都暗自為公主高興著,都會意地早早尋理由退去了,隻留得那駙馬爺和公主兩人。


    二人獨處的時間了,那頂著血紅蓋頭的秋落意有些緊張,緊張地纖手攥住了錦帕。她故作成熟地想,自己應該知道,今夜會發生些什麽事情。


    眼前的腳步徘徊著,秋落意盯住那雙精致的鞋子,心裏急切著,好幾次都念著他可能會過來,會掀開那喜帕,會輕輕的吻自己……


    金枝玉葉,所有的人對她都好,好到不得了,所以,很多時候,她便認為,所有的人都愛她,所有的人也都會愛她。


    那時候的秋落意,還不知道什麽是恨,也誤以為,自己那時候對一個男人的欣賞與感激,便是傳說中的愛情了。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她以為。


    一隻手掀開了蓋頭,她睜眼之時,隻看見了那男人的背影。雖然依舊熟悉著,不知為何,這個時候,看起來卻是冷冽了很多,孤寂了很多。


    許英沒有看她一眼,轉身便走,“睡吧。”


    說完這句話後,他便走了,走得那樣快,快到秋落意連一句貼心的話兒都沒有說出口。


    “許……”


    小公主站起身來,想要喚迴那匆匆而行的男子,可她還是住口了,今夜洞房花燭,大家閨秀的矜持,金枝玉葉的尊貴令她羞於開口去挽迴些什麽。


    所以,那句話她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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