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華燈冉冉。蔓延在天邊的那抹墨色,再怎麽橫掃肆虐,不過是猖狂短短一夜罷了。晨光破曙,一劍刺破暗夜的胸膛,留一抹血紅凝於天際,金烏自雲間噴薄而出,攜帶著周身的萬丈光芒,向人間宣示,又是一個黎明。


    東萊蓉城,繁華的街道之中,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無人注意到,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小客棧,容納了月華大陸之上,身份最為尊貴的幾個青年。


    此次較以往不同,晨光未出,江安已是驚起,不知是到了蓉城,離月櫻邊境更近一步,心中忐忑不安,還是他腹間的傷口重新裂開,疼痛難忍。在十裏香醉藥效的催動下,江安出乎意料地沒有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那日刀疤男的一劍,雖是極為狠毒,自己巧妙一閃,仍是避開了要害。負傷之事常有,此次也算不上什麽大礙,不過,更為有助的則是,腹間不時傳來的陣陣刺痛感,喚醒了周身被迷藥放鬆的肌肉,將那十裏香醉的藥效,或多或少地抵抗了一些。


    江安閉著眼睛,躺於榻上,周身又被換上了一襲藍色長衫,海水一般的蔚藍,稍稍有點長,讓他覺得極不舒服,然而此時,也隻能咬牙強忍了,身為俘虜,哪裏容得到他挑剔?江安雙手微微握住,暗自運功,試圖將葉縉之前封住的十三處穴道,一一衝開。


    全身肌肉鬆弛之下,即便是專心致誌,衝開穴道也得花上比平時多幾倍的功夫,整整一個上午,江安屏息凝神,拚了滿頭大汗,不過是衝開了三處穴道,功力隻恢複聊聊三成而已。不過,這看來似乎是沒有什麽用處,即便是他將那十三處穴道盡數衝開,功力恢複如初,十裏香醉不解,周身無力之下,別說是憑著武功與人動手,就算是跨出房門一步,也得累的他喘不過氣來吧!


    正在江安屏息凝神的當兒,忽聽“吱呀”一聲木門輕響,江安心裏一驚,隨即真氣暗放,全身氣息迴流,攥緊的手指也徐徐鬆開,他閉上眼睛,重新迴到平日輕鬆的神態。


    聽得一陣輕柔的腳步聲響起,江安心念一動,知是那棲檸公主獨自前來,此事,尚在意料之中。今日,她是獨自一人麽?這樣的話......事情便是好辦多了。江安閉目,佯作睡得正酣,被她驚起之狀,一個哈欠,睜開惺忪的睡眼,恍惚凝視著她。


    葉水芙原本擔心將他驚起,躡手躡腳地徐徐邁步,見他突然睜眼,仿佛被嚇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氣,向後退了一步,不料腳下一絆,跌坐在屋中的小椅之上。驚魂初定,眼眸之中閃過幾分歉意,垂了頭去,仿佛是責怪自己不該如此大聲,將麵前酣睡的男子驚醒。


    江安瞥見她如此神色,料得她心中所想,心裏一動,嘴角微微彎起,“公主切莫自責,江安早些便醒了,閑來無事,閉目養神而已。”


    葉水芙聽得他如此言語,心裏一陣欣喜,隨即換上了一副歡快的神情,纖足細步走到江安榻前,口裏咿咿呀呀念叨著,抬手欲將他扶起,然而指尖觸到江安身體之時,忽的驚詫縮迴。她驚覺,此時的江安,早已渾身濕透。


    那女子不明所以,目光詫異著,纖手翻轉,打了幾個手勢,江安仍是躺於榻上,雙目微閉,掩飾一句,“傷口疼痛難忍,一身冷汗而已。”


    葉水芙聽聞,低了頭去,眼裏透出一抹更為內疚的神色,她一把拉出江安的手臂,玲瓏玉指在他的手掌之中劃動著,徐徐寫下一句,“水芙不好,讓王子受累了。”


    江安見狀,嘴角輕笑,微微搖頭,沉吟片刻,佯裝突然想起了什麽,麵色凝重著,向著麵前的女子嚴肅問一聲,“那日,混亂之中,父王贈與江安的金甲可曾遺失?”江安佯裝出一副悲愴的神情,聲音也是逐漸低沉了許多,“那是東萊國對於江安唯一的紀念了......”


    “啊......”紫衣女子恍覺,喉間發出長長的一聲,隨即迴身掩麵,玲玲笑著,拉住他的手臂,徐徐劃上幾個字,“王子莫要哀愁,稍等片刻,容水芙去拿。”劃畢,欠了身子,一聲略帶抱歉的冷笑,便是拎了裙擺,向著門外而去了,離開之時,頻頻迴首,纖手翻轉,打出幾個關心的手勢,隨即一聲笑語,掩了房門,匆匆離去了。


    江安抬眼,望著葉水芙纖瘦的背影,嘴角掠過一抹冷笑,目光流轉,心念一句,“果真是不經人事的純淨女子,到了這個年紀,竟連一絲的防人之心都沒有麽?”他閉上眼睛,嘴角淺笑,這樣,很好。如若眼前的,是和一個如葉縉般陰險狡詐,心機深沉的女子,隻怕自己脫身之計,便得從長計議了。


    且說坐於萬州城主府裏的秦淩煙,這幾日來聞說江安身陷棲檸,二人自幼長大,情義頗深,為了此事,已經是數日難以安眠了,那日東萊王的緊急召見,聽了大王的言辭,更是令他震驚不已。平日裏,自己雖是忽視繁複禮節,厭惡爾虞我詐,完成大王吩咐的事情來,倒也兢兢業業。那日東萊王的一番密談,著實讓自己在一瞬間內看清了數年來的天真,即便是功高一代,即便是收為養子,恩寵萬千,江安,東萊王也從未將他當過自己人。念及此,秦淩煙的眼圈有些發紅,轉身便是一拳擂在麵前的玉案上,雙手微微顫抖,麵對著此番形勢,這七年來,自己和江安的情義,又算得了什麽?或許,那樣的恩寵與情義,隻是江安為東萊打下萬裏江山的借口而已,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而自己,卻是認真投了真情進去,書瑤......書瑤,東萊王這般威逼,若是被書瑤知曉,依著她的性子,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窗外忽聽淒厲一聲鴉啼,叫得秦淩煙的心都揪緊了起來,抬手掀了窗帷,嘴角便浮出一抹悵然冷笑,不用去看,大王心裏之意也該明了吧!他抬手,接了那書信,展開一觀,雙手便是徐徐握緊,“哈。”伴隨著喉間一聲輕笑,秦淩煙周身顫抖著,將那紙條一寸寸撕碎。徐徐閉上眼睛,眉宇之中露出幾分不忍的愴然來,抬手一拳擂上牆壁,“江安......蓉城麽?如此之近......你竟躲藏的如此之近!”


    “小翠......”他立於窗邊,抬手將那嘶叫著的黑鴉趕走,目光逐著那漆黑的鳥影,向著身後的侍女吩咐一聲,“小翠,拿我的銀甲來。”


    沙啞的聲調帶著幾分淒涼,驚得那名喚小翠的侍女一愣,倒著茶水的手也抖了一抖,她抬頭詫異,“此時......城主您這時候......”


    “廢話少說,叫你拿就拿!”秦淩煙原本心頭就不悅,被小翠這麽一問,更是火起,迴身厲聲一句,驚得那纖弱的侍女手中一抖,翻了茶壺,隨即驚恐跪下,聲聲哭喊,“城主恕罪,城主恕罪!”


    秦淩煙迴頭瞥了她一眼,見她跪在那裏,全身顫抖著,心念是嚇著了,隻好歎了一口氣,柔聲一句,“無事,起來拿銀甲吧!”小翠抬頭,惶恐著,梨花帶雨地答了一聲“諾”,便是欠身離去了。留得秦淩煙隻身一人,看那溢滿杯中的茶水自桌上汩汩流下,恍惚間抬手撚起,輕呷小口,一股苦澀自唇齒間彌漫開來,再也尋不迴昔日的芬芳。


    方才東萊王書信之上,幾筆淡淡墨痕,卻是如同厲鬼淒厲的眉眼,掙紮獰笑著凝視著他,卻又逐漸散去,化為他心頭的一抹血痕,徐徐匯出心驚肉跳的幾個大字,“蓉城江安,隨本王前往擊殺,速速。”


    蓉城郊外,昨夜戰場,清風蕭蕭,殮幾人孤魂。那名被犧牲的黑衣人倒在地上,屍體因為被術法操縱過,此時已經泛出了詭異的藍色,如同暗夜墓園燃起的悠悠磷火,五官歪曲著,恐怖異常。清風流過,拂在另一具屍體之上,竟起了絲絲變化。那醜陋的容顏逐漸扭曲著,最終化為一汪血水,斑駁而下,露出一副俊美非常的容顏,清風拂過的瞬間,伴著身側馬兒的一聲長嘶,炯炯雙目在一瞬間睜開,血色雙瞳開啟,詭異到近乎妖冶,不消片刻,紅光乍散,代之而來的是濃的化不開的碧色,氤氳著,經久不散。


    他一伸手,憑空幻化出一隻銀色的麵具,嘴角一抹笑容剛剛泛出,便是抬手將麵具扣上。“殺我麽?哈哈。”喉間一聲輕蔑聲音,雙目之中冷芒乍現,“就憑你們,區區月華之人。”言畢,伴隨著口中淩厲的長嘯,身側的烈馬揚蹄,奔至他的身畔。一個翻身,逆鱗騰空躍起,落於馬背,悠然笑一聲,“看來,在月華大陸的任務業已完成,之後便是......”雙眸之中漾起不可捉摸的血紅之色,冷冷一聲長笑,“之後,便是皓連古都了,水流觴,水流觴,哈哈......”


    言畢,馬兒一聲長嘶,雙蹄騰起,倏忽絕塵而去,不知往於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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