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彌漫在長廊裏的異香,越來越濃重,如同柔軟的觸角一般,鑽進他的每一寸毛孔裏,徐徐撩動心底,掩藏最深的那一縷玉弦。江安的思緒,如同被春風拂過,驀地清楚起來。


    這股異香……不知從何而來,如此沁人心脾,如此……熟悉。那樣若有若無的芬芳,如同天際揚起的絲線,隨風飄蕩,將他這隻飄蕩了很久的風箏,一寸寸拉迴。一時間,腦海之中,那些被他遺忘了許久的記憶紛至遝來,化成一幅幅小圖,一閃而過。那,點點滴滴,竟是七年前,仗劍少年流落紅葉林,紅葉燃透,風中月下,邂逅紫衣少女。


    每每向前一步,腦中的記憶便是清楚一分,越往前行,江安的臉色越發陰沉。那條長廊,直直地向前延伸著,此時竟顯得極為漫長。終於,那股異香凝聚一處,驀地消散,江安定身,眼前便是走廊盡頭,一間雕花的木門緊閉著,異香便是在此處,驟然散盡。


    “雕蟲小技!”江安一語出後,嘴角冷笑,眼中目光一凜,隨即揚手起劍,劈手一劍,將那木門瞬間斬開。


    一陣清雅的芬芳,撲鼻而來,一抹輕柔的紫紗,拂過臉頰。小屋之中,珠簾斜掛,古琴橫擺,青玉案上,幾枝飛花,幾盆文竹,儼然一女子居處。江安皺眉困惑,有些不解,戰艦之上,竟有女子不成?隨即嘴角掠過一絲鄙薄的笑容,心裏微微念一聲,葉縉可真是逍遙。


    抬眼望去,隻見那青玉案上,一張白淨宣紙平展開來,筆鋒淩亂,墨汁散落,卻是仍未凝固。


    江安抬頭,環顧四周,不見人影,望一眼那墨汁,心裏雖是留有幾分疑惑,也隻好作罷,收劍迴鞘,轉身便欲離開。沒走幾步,便聽得身後窸窸窣窣,幾聲異響。他的眉頭略微蹙起,眼角一動,凜然追風出鞘,直取身後。劍芒如電,寒光乍現,一擊之下,身後的雕花櫃子,瞬間零散。


    伴隨著“嗚嗚”的一聲沙啞低唿,一個瘦小的紫色身影自櫃子裏滾落出來,驚恐之下,慢慢朝著牆角瑟縮過去。江安定睛,看清那是一個身著紫紗的蒙麵女子,蜷縮在牆角,因受驚嚇,小臉顯得蒼白,眼裏滿是驚恐的神色,手忙腳亂地向後瑟縮而去,喉間發出沙啞的嗚嗚聲。


    江安皺眉,走上前去,盯住她宛若秋水的眸子,橫劍輕指,冷冷道,“葉縉在何處?”


    劍鋒抵在她的脖頸間,隔著輕紗,滲出絲絲微涼。她的身體因為懼怕,劇烈地抖動著,喉間發出一聲聲淒厲的慘唿,手足無措,情急之下,淚水汩汩滑落,聲聲嗚咽。


    江安見狀,將那劍鋒拿開一寸,聲音也是輕了許多,問一句,“你且說,葉縉在何處?”


    那女子掙紮著喘了一口氣,身影瘦小,猶是縮在角落裏,鬢發淩亂,瑟瑟發抖。幾聲沙啞的唿聲自她的喉間傳出,夾雜著驚恐,咿咿呀呀著,淩亂不成音。清麗的眸子裏,水波微蕩,倏忽一滴清淚滑出,落在追風之上,凝成一股水痕。江安低頭,與那雙清麗的眸子對視一眼,腦中景象翻騰,前塵過往,轉瞬襲來。那雙眸子……如斯清澈,如山間泛起的玲玲泉水,纖塵不染,滌蕩人心。恍若那一日,蓉城紅葉林的初遇,阿薇獨自一人,畏畏縮縮著,在林間急急奔走,一不小心,被他撞倒,她倒在一片紅葉之上,也是這麽瑟縮著,向後退去,眼神之中,布滿驚恐,手中還死死抱著那圓圓的包裹。


    那個時候,她的眼神,清澈之中夾雜著幾分惶恐,應是和眼前的這名紫衣女子,如出一轍吧!一時間,過往之景,已逝之人,竟徐徐與眼前之人重合。


    江安的目光,望向那哭哭啼啼的女子,猶是冷冷,劍尖輕撩,將她麵前的紫紗挑掉。然而劍鋒未落,那女子的喉間,便發出一聲淒厲慘絕的哭叫聲,仿佛受了極大的刺激一般,手足無措,雙手捂在臉上,拚命地搖著頭,咿咿呀呀嘶吼著,狀若瘋狂。她嗚咽著,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自指縫間滾落下來。


    江安見狀,心裏添了幾分不忍,一個抬手,追風迴鞘。他蹲下身子,抓住麵前哭喊著的女子,試圖將她捂著臉頰的雙手拉開。然而那女子瘋狂地搖著頭,死命地捂住麵容,淚水倏忽滑落,滴在他的手上,徹骨冰涼。江安見狀,有幾分生氣,擒了她的脖子,一把將她擋在麵前的手腕拉開。


    眼前何所見?美人乎?隻見兩條深深劍痕交錯,自那女子的鼻梁劃下,蔓延了整個左臉。那疤痕如同兩條蜈蚣,張牙舞爪,惡狠狠地爬在本應絕美的麵龐之上,將那青春的風華,褫奪殆盡,讓她看起來,恍若修羅一般。那被他擒住的脖間,亦是蔓延著深可見骨的一道瘡疤,恍若是誰持了劍,自她脖間穿出,將她的聲音毀去。


    江安見狀,一時愣住,雙目之中,憑空添了幾分憐惜。如此殘忍的手法,究竟是誰,狠心傷她至此!他慢慢地放開了手,那女子也不再捂臉,徑自抬起頭來,滿麵淚痕地看著他,眼裏猶帶幾分絕望和倔強。江安轉頭,自嘲般地一聲輕笑,“難怪你也不答話,原來是不會說。”


    見從她的口中問不出什麽消息,江安也不打算再為難她,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便俯身下去,幫她撿起地上零落的紫紗。那滿麵淚痕地女子慌亂之間,倏忽抬頭,朱唇輕啟,吐出一抹紫色的霧氣,江安一時大意,毫無防備之下,頓覺一陣暈眩,眼前也逐漸泛起了黑霧,不待他握緊腰間追風,已是踉蹌跌倒,重重地撲在她的身上。那女子溫柔攬他入懷,拎起紫紗戴於臉上,清涼如水的眸子裏,現出了幾分不可捉摸的神色。


    耳畔忽的響過一聲吱呀,轉眼便是一條血淋淋的人影踉蹌閃進,葉縉手提長劍,銀甲染血,慌亂地將那殘破的木門掩住,猶自喘息著,定了身形,幾步跨至她的身前,蹲下身子,染血的手指撫上她的眼角,眼裏閃過幾分淒然,低低念一聲,“芙妹,我們敗了。”


    葉水芙的眼角,忽的滑過一滴清淚,滴在他的手上,她倉皇轉過頭去,強力忍住。葉縉見狀,心裏更是難過,一把掰過她的頭,目光嚴肅,堅定承諾一句,“你可放心,堂兄定然不會讓你有事。”


    葉縉抬手撥開趴在她身上的人影,疑惑一句,“怎會有人闖過檀香陣,來你房中?”,幾分擔心出現在他的臉上,輕聲問一句,“沒事吧?”葉水芙眼中帶淚,猶自微笑著,向他搖搖頭。葉縉低頭,方才看清了,腳下之人,竟是一身金甲。幾分狐疑,葉縉伸手將那人翻了過來,喃喃念一句,“黃金鎧甲麽?”仿佛是想起了什麽,他的眼睛忽的一亮,一陣欣喜漫上臉頰,帶著幾分不可置信,指著地上昏迷的人影,一句話脫口而出,“這,難道是……江安?”


    葉水芙不明所以,眼裏有幾分愧疚的神色,徐徐低下頭去。


    葉縉轉頭,向著葉水芙微微一笑,一手伸進她的懷中取了一個小瓶,灌進昏迷著的江安口中,迴頭望她一眼,“想不到,大王此番留在你身上的藥,著實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解藥入口即化,頃刻之間,江安便是徐徐睜眼,然而不待他弄清楚眼前發生何事,葉縉迅速抬手,迅速點了他的穴道,狡黠笑一聲,輕蔑道,“東萊王子安好,此行我棲檸雖敗,然而得你一人,我棲檸三萬將士的犧牲,也是值得了。”


    江安此時被他點住,四肢動彈不得,隻得在心裏暗暗叫苦,責怪自己怎能如此大意。他徐徐閉上眼睛,臉上乍見一抹輕蔑,嘴角微動,徐徐吐出兩個字,“暗算。”


    “暗算,哈哈。”葉縉一把將他從地上拎起,絲毫不以為然,淺笑一聲,諷刺一聲,“暗算又如何?我棲檸不暗算,那秦嵐怎麽舍得把你這樣一份大禮,送到邊疆送死呢?”


    “哈。”聽罷此話,江安的心,倏的被刺痛,他轉頭過去,不再看葉縉,徐徐將眼睛閉起,遲疑一番,雖是心中酸澀,口裏猶是念一聲,“父王智計,豈是旁人所能揣測?”


    葉縉聽罷,也不答話,冷眼打量他一眼,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顆小小藥丸,塞進他的嘴裏。江安不抵抗,也不拒絕,徑自張開嘴,將那顆藥丸吞了下去。


    葉縉見狀,臉上掠過幾抹驚異,隨即笑一聲,“你倒是配合。”


    “不然還能怎樣?”江安沒有睜開眼睛,仍是一臉不屑,“倘若不配合,這枚毒藥,便是不入我的口麽?若是那樣,我便也拚命一番。”


    “當然不會。”葉縉狡黠一笑,橫劍抵上江安的脖頸,聲音驀地轉為嚴肅,道一句,“東萊王子,此番可是有勞了。”話音未落,指尖迅速一點,便是解開了他周身的穴道。


    江安撫胸輕咳一聲,隨即站起身來,凜然一句,“前邊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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