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一愣,掩嘴輕笑一聲,“我的武功身法,何止獨擋一麵!”心知早些奪杯之時,聰慧如江安,一定早已看出,也不再相瞞,夜意微涼,碎雨逐風,飄進船艙,紫蘇抬手,驟然發力,隔空將金杯和酒壺送至江安麵前,江安目光頓時一凜,轉身將那金杯接住,杯中清酒竟不曾翻出分毫。江安此時,眼中露出幾分驚異,幾分讚許。抬眼卻見紫蘇拿起靠在船邊的紙傘,緩緩撐開,獨立煙雨,略微迴首,“隻是不知王子,何故憂心?”輕輕一問,似責備,又似關心。


    江安翻身側臥艙中,抬手斟了一杯酒,兀自淺酌,“如姑娘這般高手,棲身風塵,想必自有緣由,”忽的悲涼一笑,手中金杯脫手,清酒頓時傾倒,染濕白衣,又漠然無痕,良久歎一句,“好一個國破流落!”


    紫蘇聽聞,袖手扔了紙傘,纖足細步,來與江安身邊,他撿起金杯,手中狎玩,若有深意地望著她。紫蘇低頭迎上他的目光,淺笑一聲,“王子可是信了?”


    “編的倒是離奇。”江安長歎一聲,目光流轉,“不過我信了。”


    “哦?”絕美的臉上掠過一絲疑問,“如何得信?”


    江安轉頭輕笑一聲,“姑娘可知道今夜我為何留你?”他搖頭歎道,“太像了,姑娘可知自己的容貌,竟是像極了昔年的她?”仿佛迴味一般,江安閉起眼睛,手中比劃著,“若是阿薇還活著,想來也是姑娘這個樣子。”江安睜開眼睛,目光淒然,如今夜煙雨,喃喃一句,“但凡是她說的,我都願意信的。”


    “我若是她,必然不會棄王子而去。”麵前的紫衣女子略微退後一步,喃喃說道,對上江安狐疑的目光,忙轉過身去,笑了一聲,轉了語氣,“自古多情空餘恨,還當惜取眼前人。”煙雨漫入,沾濕了她紫色的發絲,她拂手輕拭,不經意也連驀然滑落的淚珠一並拭去。今夜,細雨微風,淋淋飄落,與心愛之人泛舟湖心,卻是四目相對,心中似那細雨紛飛,淚落千行,任爾心如鐵石,又怎能麵上,偽裝一番陌路紅塵?


    “眼前人?”江安冷笑一聲,翻身躺於艙中,枕著手臂,有些戲謔,又有些自嘲,“想來我是無福消受了。”


    “嗯?”紫蘇略微詫異,迴頭看艙中醉臥的男子,心中一凜,唇邊條件反射地便發出一聲疑問。迴頭看他淒然的神色,心中驀地痛了起來,她定定的看著麵前失落的男子,忽的憶起,七年前,即便是塵夜浩劫,即便是血染青川,穆宇哥哥也不曾露出這樣淒然的神色,她忍不住上前,坐於他的身側,扳過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堅定道,“王子莫要憂心,此戰王子必勝。”


    “哦?”江安略微側目,仿佛有些詫異般直起身子,皺皺眉頭,“你也知道?”


    “哈哈。”他一聲苦笑,仿佛自嘲般拍了拍腦袋,“我這可是糊塗了,花影月來盡皆結交達官貴人,你又怎會不知?”


    “莫要憂心,此戰王子必勝。”紫蘇抬眼,望向湖麵,目光悠遠,轉而迴過頭來,望向江安,堅定不移地說出,“如果,王子願勝的話。”


    “我東萊一萬兵士對棲檸三萬虎狼之士,如何得贏?”有些失落,江安站起身來,在狹小的船艙裏踱了踱,抬手指著腳下流動的湖水,緩緩說道,“舟行中流,突遇激瀑,何以脫困?”


    紫蘇起身,立於他身後,掩麵而笑,“若是將領有心,背水一戰,士氣高昂,可以一當十,以一當百,若是將領泄氣,便是三萬,三十萬精銳,又有何益?尚未出征,王子便認為必敗?如此士氣,必然落敗!”


    “未必必敗,”江安擺手,沉吟一番,“兩國相爭,兵刃之事,人數雖重要,勝負卻難料,”他停下身子,苦笑一聲,“我王疑心,此舉乃是除掉江安啊!既是我王要我敗,江安何不遂了他的意?”


    “當然,此事眾人皆知了,”紫蘇轉頭望他,眼中有些戲謔的神色,一閃而過,又望向江水,風輕雲淡一句,卻直戳江安內心深處,“莫非王子也是史書裏記載的那般忠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是如此,您此刻仗劍自刎便是,何苦大費周章!”紫蘇的目光忽然變得淩厲起來,望一眼悠然的江安,憤然而起,“除掉王子,可也是除掉那一萬將士?東萊將士的生命,豈是這般任人踐踏?王子死便死了,也要帝國的精銳一同陪葬麽?”她突然迸發出玲玲淺笑,抬手指著江安,“您這葬禮,也未免太過奢華!即便是如此,王子可認為東萊王是將土地白白與了他人的懦弱之君?”


    聽罷此話,江安身形一頓,略微沉吟,仿佛想起什麽,忙迴過身來,目光中滿是驚異,他大步走到紫蘇身邊,眼神捉摸不定,凝視良久,竟是拱手行禮道,“多謝姑娘提點,”紫蘇見狀,忙一方手帕捂了嘴角,掩麵輕笑,“王子言重了,紫蘇一介女流,又是風塵之人,何德何能,得以提點王子?”


    江安起身,哈哈大笑,於案上取了酒壺,一口飲盡壺中餘酒,驀然拍下,“借姑娘吉言,但願此戰,江安必勝。”


    梨渦在紫蘇的臉上綻了出來,她仰頭看了一眼江安,轉身輕巧地奪走他手中的酒壺,跺腳嬌嗔道,“王子可別喝醉了。”


    江安淺笑,任由她將手中的酒壺奪去,揚手朗聲道,“對,不能喝醉。”他的目光仿佛要盯進紫蘇紫色的眸子裏,一時間盯得她不好意思,隻得低下頭去,“聰慧至此,姑娘必不是常人。”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細細地將她的容貌打量片刻,“看姑娘膚色,應該不是月華大陸之人,今日有緣,不知能否求姑娘指點,關於邊疆戰事?”


    紫蘇聽聞,自是掩嘴輕笑,屈膝行了一禮,“承蒙王子看重,紫蘇三生有幸。”她蹲下來,袖手拔下發間金釵,紫色的頭發如瀑布般傾瀉下來,紛紛揚揚,仿佛給她披上了一件衣服,江安一時愣住,她抬頭看見江安愕然的神色,嘴角一抿,將那金簪放於艙中,又袖手取下腕間玉珠鐲,扯開金線,撿起散落地上的玉珠,她指著那金簪,“此為十渡山,”擺了那玉珠,“此為橫琴江。”略微沉吟,豎起三個指頭,“諸國之戰事要勝,無非是三個條件罷了。”


    “哦?”江安看出端倪,嚴肅起來,亦隨著她俯下身子,撿起一顆玉珠,幫她擺上,“此為小城聊陰。”


    “三個條件?”江安抬頭疑惑,“哪三個條件?”


    “天時,地利,人和。”紫蘇指著那金簪上的小孔,麵色凝重,“月華此時天下太平,雖有衝突,卻也不足為慮,棲檸盛世起兵,非為正義之師,肆意侵占別國領土,自是天下人共擊之,東萊占了天時;棲檸依仗國富民強,於十渡山開隧道,孤軍深入,又有橫琴天塹在前,夏日暴雨連綿,聊陰小城孤立,方圓百裏,皆無村莊,從此番意義上講,東萊占盡地利,而人和之事……”紫蘇抬頭,目光流轉至江安的臉上,她輕笑,“棲檸虎狼,而東萊也並非羔羊,此事,便看王子如何安排了。”


    寥寥數語,宛如迷霧中突現一絲日光,破空而來,一掃陰霾。江安聽罷,竟是驀地站起,眼中露出了極端驚異的神色,有些訝異,更是添了幾分欣賞。他正了身形,連連拱手,俯身行禮,“姑娘絕頂智慧,實屬百年難遇之才,方才輕薄,還望姑娘恕罪。”


    紫蘇徐徐站起,略微側頭,看了江安一眼,轉身掩嘴淺笑,“王子掛心了,紫蘇自是零落風塵,由何來輕薄之說?”她擺擺手,“非我聰慧,隻是王子被最近瑣碎之事,亂了心神,遮了雙眼,難以冷靜分析局勢罷了。”


    “若是江安此戰不死,不知能否求得姑娘助我東萊王朝?”江安心知眼前來人不簡單,忙俯下身子,拱手求賢,末了再加一句,“或許我東萊可助姑娘達成心中所願之事。”


    “哈哈哈,”紫蘇一把將那地上明珠抓起,散落水中,撚起金釵,重新插於頭上,目光流轉,“王子若是不死,當想想如何在東萊王處安身,”她抬眼,定定地看著江安,“與其棲身王族,伴虎狼之君,日日忐忑,還不若遠走天涯,來的自在。”


    “哈哈,”江安哈哈大笑,攜了追風拜上,“富貴於我如浮雲,不過黃粱一夢耳,便聽得姑娘一語,若是有命歸來,便仗劍遠走天涯,不再過問紅塵俗事,今日承蒙姑娘提點,若是來日姑娘有事,江安必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聽罷此話,那煙雨中的女子竟驀然愣住,快步走到船邊,心中一痛,身影忍不住搖晃起來,江安忙快步上前扶了紫蘇,溫婉道一聲,“船邊風疾,姑娘小心。”紫蘇倚於他懷中,閉上雙眼,苦笑一聲,重複一句,“赴湯蹈火,在所不惜?”驀地睜開眼睛,如秋水斂霧,碧波粼粼,轉出他的懷抱,立於船邊,狡黠一笑,“王子莫要忘了今日的承諾。”


    “江安,自是一諾千金。”


    她定定的看著她,露出淒然的神色,仿佛被發覺,又急忙轉過身去,心念一句,穆宇哥哥,我又怎會要你赴湯蹈火?


    紅塵堪不破,相逢便是早鑄因果,蓉城紅葉燃欲透,怎堪迴首憶舊情?若你心中難舍之深情,轉瞬虛空,若我惹下滔天業火,百死難贖,你將待我如何?紫蘇立於船邊,重新撿起落於地上的紙傘,目光悲愴,略微迴首,瞥得江安於艙中沉吟,無奈目光淒然,仰頭歎一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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