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安宮東萊王的居所永福宮內。


    東萊王斜倚王座,身後女官琴香如往常一般輕輕揉捏著秦嵐的肩膀,邊捏便柔聲問大王力道如何,秦嵐長歎一聲,也不答話,徑自抬起手來,輕按自己太陽穴,神態略顯疲憊。


    這幾日總感身體無力,堆積如山的公文,著實令他頭疼,抬眼一觀,不是南方洪水,便是北方天災,大小國事,全憑他一人裁決,此間雖是強打精神,吃了不少藥物,有時候仍然感覺力不從心,頭暈眼花,不由地長歎一句,休言不服老,未語鬢先霜!特別是這幾日,瑣碎之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日瑤華公主求簽之事經青弗密報,已是令他大為心驚,此間嫡係宣武將軍又急急覲見,足見邊疆之事十萬火急,前日裏捉了個宮女,責罵一番,性子剛烈,竟不覺自殺了,惹得瑤華公主一病不起。雖說這家事和國事比起來,實在算不上什麽,可這秦書瑤,卻是秦嵐唯一的骨血,心頭之肉啊!


    蟄龍出世……嗬,這樣的卦語,經修行三百年的平道長之口說出,便是金石之言。不由得讓秦嵐膽戰心驚,江安行事一向小心,若不是此事,他真的未曾懷疑過江安的忠心。可這次,卻真令他頭疼。


    令他吃驚的事情,是江安雖是四處征戰,功高一代,卻早已交出兵權,並未在宮中培植任何羽翼,更不曾結黨營私,一直以來都是本本分分做著自己該做之事,不曾越雷池半步,不知這蟄龍出世之說,從何而來,單憑這一句卦語便斷得有人異心,實在是輕率了點,秦嵐搖搖頭,這事情,尚且有待查證。


    邊疆之事,派遣王子出征,正是除去江安的大好時機,隻是……他不禁皺了皺眉頭,這死了個宮女,瑤華公主便一病不起,江安若是出事,後果不堪設想。知女莫若父,那丫頭一心撲在江安王兄身上,秦嵐怎會看不出來?這可真是讓他頭疼了。


    他揉揉太陽穴,不由得長歎一聲,“這傻丫頭。”


    琴香輕聲,“大王何故憂心?”


    秦嵐長歎,“憂心之事,多如牛毛啊!”


    琴香張嘴,還想問問什麽,心知自己無資格過問國事,又不忍看大王如此憂心,便小聲建議,“大王可傳萬州城主一敘,想必能解大王之困擾。”


    “哼。”秦嵐冷哼一聲,想到秦淩煙,不禁搖頭,“他,來了本王可是更憂心。”


    琴香聽言,隻得噤聲。若是平日裏,還可請江安王子一敘,可是最近,即便是琴香,也早已看出大王對江安王子極端戒備,她絕對是不敢再提的。琴香看了一眼王座中安詳的東萊王,心中不免有些傷感,他雖貴為君王,此時卻略顯孤寂,慕青王後薨逝後,竟無一人能為他分憂。


    秦嵐略微睜眼,抬頭見一黑影伏於梁間,心知所以,便迴頭命令道,“琴香,你先下去吧。”琴香領命,恭敬行了一禮,離去。


    那梁間的黑影見狀,忙於梁間一躍而下,跪於秦嵐麵前,“大王萬歲。”


    東萊王有些煩悶,大手一揮,“繁複禮節,要它何用!”那黑影起身上前,附於秦嵐耳邊,如是雲雲。


    隻見秦嵐的目光驀地轉冷,唇邊劃過一絲冷笑,“果真如此。”


    “本王知道了,你退下吧。”他重新閉上眼睛,迴歸一副悠閑的神態,靠於王座上。


    黑影躍上梁間,頓時消失無影。秦嵐雖是神態悠閑,扶於搖椅的手卻逐漸握緊,眼目雖閉,眉頭卻鎖了起來,悠閑的麵容之下,腦中翻江倒海,方才密報,派出跟蹤江安的影衛追至塵夜穀之時,被他出鏢格殺。秦嵐心頭一緊,看來那青弗密報塵夜穀藏兵之事,斷然不是空穴來風。


    閉目養神的王者嘴邊忽的掠過一絲冷笑,長歎一聲,“安兒,七年了,本王卻是錯看你了。”


    他苦笑,秦氏先祖金戈鐵馬,征戰一生,深恩負盡,方得如此基業,與月瓔,棲檸鼎立三足,期間灑下的骨血,更是聞之扼腕,見之落淚。江山無限,浮華一世,自古英雄,幾人折腰幾人歸,而今守業卻比創業難。“安兒。”秦嵐口中喃喃念一聲,“父王不怪你,你自是年少英雄,但莫忘了,人心自私,終究自私耳!”


    秦嵐於永福宮小憩之時,時空流轉至月華大陸棲檸國王宮。


    翠竹清流銀光漪,羅幃繡幕圍香風,佳人玉閣輕曼舞,絲竹喑啞倩音凝。


    那棲檸國,不似東萊溫文爾雅,富庶一方,而是崇尚武力,以武為尊。其國君,名葉淮,生得劍眉濃目,虎臂熊腰,自小神力,能開強弓,倒拽九牛。**收有佳人無數,卻遲遲不立正宮,更不似東萊王膝下涼薄,他日日妻妾環繞,生得兒子二十七人,卻多年未曾育有一女,直至年過三十,新入宮的同族王妃方產下一女,深得大王歡心,親自賜名葉水芙,孕有出水芙蓉之意,宮中眾人皆稱芙蓉公主。那同族王妃因誕下一女,榮寵加身,三千寵愛,幾欲立為正宮。那芙蓉公主麵容姣好,機靈聰慧,恍如神仙中人,出自凡塵而不染,舉手投足儼然靈秀之風,卻不幸長到七歲之時,有高人雲遊而至,棲檸王邀其觀公主命格,高人見罷,哈哈大笑一聲,歎一句,“有命無運,活不過十一。”此言一出,棲檸王大驚失色,鐵了心,命令眾宮女侍衛攜著公主前往東萊國蓉城安屏山閉關修行,傳說那裏世外仙山,風景秀麗,是眾多仙人流連之地,安定祥和,清淨無擾。棲檸王狠心送公主離開,之後便是十餘年未曾一見。


    此時棲檸王臥於美人身上,閉目養神之間,聽得身側有人來報,言說青弗大人經召入殿,現於殿外等候,他忽的坐起,揮手讓身側佳人退去,整了衣冠步至殿上,目光流轉,望一眼殿下拜倒的男子,示意起身,徐徐道一句,“可辦妥了?”


    青弗垂首,“迴大王,一切依計而行。”


    棲檸王揚起後衫,坐於王座,嗤笑一聲,“秦嵐可是固執了,立誓不娶?”他轉頭,“本王育有二十七子,任它如何流轉,也不會白白與了外人。”


    “大王血脈綿延不絕,江山千秋萬代。”青弗起身,拱手恭維。


    “哈哈,”棲檸王輕笑一聲,轉頭望於殿外,目光炯炯,也不看青弗一眼,隻是風輕雲淡一句,“如何,到了東萊十五年,事情沒辦成幾樣,東萊人的圓滑狡詐倒是學了不少。”轉頭,淩厲的目光倏地盯上青弗,一時間使得他有如芒刺在背。


    青弗吃了一驚,頭上冷汗頻下,心知棲檸王所指平道長之事,忙跪倒,慚愧一句,“青弗學藝不精……”


    “學藝不精?”棲檸王冷笑一聲,隨手撫上王座,目光淩厲,“紫蘇所傳空明眼,瞳術絕學之下,即便是神人,也難全身而退,”他站起身來,“你可是心存情義,故不力戰?”


    青弗心知紫蘇密報已到,閉了閉眼睛,愴然一笑,垂首,隻得承認,“青弗難忘過往十年師徒情誼,請大王責罰。”


    “算了。”棲檸王看了他一眼,擺了擺手,長歎一聲,“潛伏東萊,離間江安和東萊王關係,為我棲檸除去心腹大患,功高社稷,且自去領賞吧。”他轉過身,佇立的宮人為他扶起羅帷,步履從容,便向內宮而去,臨走之時,仿佛想起了什麽,沉吟一番,向身側宮人問道,“水芙可是十八了?還在東萊安屏山?”


    身側宮人答道,“芙蓉公主終日守在安屏山,不見外人。”


    “哦。”棲檸王略微抬頭,向著殿中的青弗道,“這段時日,你且護著芙蓉公主前往橫琴江觀戰,若還有閃失,便不要再迴來了。”


    青弗聽聞,忙垂眼答道,“諾。”,棲檸王邁步前去,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那丫頭獨守安屏,終日琴棋書畫的,卻也悠閑,棲檸以武為尊,我棲檸國唯一的公主,怎麽說也得上戰場上見識見識。”


    青弗此時還想說些什麽,見大王已經邁步內宮,心裏知道他的脾氣,便也悻悻離去。隻是那日,紫蘇夫人突然自羅帷而出,眼裏的神色,著實嚇了他一跳。那紫蘇夫人紫眸紫發,一眼望去,不像是月華人,其身份如何,立場如何,為何大王如此信服,此時在青弗的心裏,打上了重重問號。也罷也罷,既是王令,便遵從而去吧!他起身邁步走出王宮,腳步沉重,搖搖頭,苦笑一番,聖意難測,果真是聖意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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