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神嗎?


    在無情命運徹底鑿空她荒蕪心靈的那個惡寒雨夜,淩韻竹遇上這輩子的唯、一、信、仰……


    整個世界彷佛被淨空一般,放眼望去,一片霧茫茫的,在極低的能見度中努力搜尋,卻連一個人也沒有,隻有她獨自裹著濃濃白霧,漫無目的的走在空無一人的冷清街道上。


    要往哪裏去?


    迴答她的,隻有自己迷惘的唿吸聲。


    她困惑地加深眉心之間的皺摺,修長雙腳卻不停擺動,向前邁進。


    突然一腳踩空,或者該說是腳下的地麵開始崩毀,形成一片片大小不一的碎塊往下掉落,硬是無情的將她帶進一片渾沌中,任憑宛若黑洞的深沉闇冥吞噬自己,永遠尋不著出口,隻能不斷墜落、墜落……


    「不要──」倏地睜開雙眼,視野所及是令人安心的熟悉景物,然而遭到逼真的強烈恐懼感擄獲的淩韻竹卻無法動彈,隻能努力調勻不規則的短促唿吸,靜待占據身體的戰栗緩和下來。


    她轉動脖子看向鬧鍾,頰邊感受到枕頭被淚水浸濕的冰冷觸感。


    三點十五分。


    如出一轍的駭人夢境再次讓她於淩晨時分驚醒。


    同樣的噩夢究竟還要糾纏她多久?


    抹去淚痕,輕掀開棉被,淩韻竹驅使著總算恢複自由的纖細雙腳,下床倒了杯水滋潤乾涸的喉嚨。


    耳邊傳來一陣強過一陣,雨水拍打窗戶玻璃的啪啪聲響。


    她移動步伐來到窗邊,拉開厚重窗簾,屋外正下著傾盆大雨,孤寂莫名的獨特氛圍,恰似那夜──那個深烙腦海,同樣下大雨的深秋……


    驟降雨勢來得又急又猛,為公寓頂樓天台上緊張的對峙情勢平添幾分慌亂。


    「你們不要再靠近了,否則我就跳下去!」一名上衣染血的壯年男子單手抓著緊貼著大樓牆壁的自來水管線,站在水泥護欄上不斷叫囂,被他抱在懷裏的小女孩怕是早已嚇得失了神而滿臉呆滯,小小的身軀不知是因為濕透發冷,抑或是驚嚇過度,正不受控製地渾身顫抖。


    「淩正,別做傻事,有什麽困難,我會幫你。」聞訊趕來,夏啟謙站到由員警圍成的人牆前方,不在意身上的義大利名牌西裝因離開傘下而淋濕,傾盡全力渴望化解僵局。


    「老爺,來不及了,這次你幫不了我的。」淩正一見到他,兇惡神情硬是削弱一大半,換上走投無路的懊悔糾結。


    「不會的,你先冷靜下來,那邊太危險了,會嚇到韻竹的。」淩正是他的司機,在他身邊工作這九年來一直盡忠職守,唯一的缺點就是嗜賭,他已有過幾次幫淩正解決賭債的經驗。


    「不行的,我殺人了,我失手殺了秋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張秋華是淩正結發多年的妻子,雖然平常感情不錯,但也經常為勸他戒賭而口角不斷,沒想到這次爭吵卻種下禍端,兩人拉扯之間,張秋華跌下樓梯摔斷頸椎,當場死亡。


    後來發生什麽事,淩正也迷迷糊糊,當他驚覺狀況失控時,已成如此局麵。


    「淩正,自首吧!勇敢麵對才是解決事情的方法,如果是意外,更應該將一切交給司法詳查,不是嗎?」


    「沒用的,這次我欠地下錢莊好多錢……除了死,我無路可走了,隻有死……」說著,淩正眼神空洞,精神恍惚,眼看就要往下跳,現場一陣驚唿。


    夏啟謙憑藉著腎上腺素的瞬間爆發力,衝上前去想將人拉迴,他右手成功握住淩韻竹冰涼的手腕,無奈左手僅抓住淩正的衣袖,布料撕扯聲宛如死亡號角,漆黑雨夜裏,彷佛看見隱身其中,身著黑鬥篷的死神無情揮動死亡鐮刀,將淩正拉下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淩正,你太傻了……」靠在護欄邊,夏啟謙不禁惋惜低語。


    以防有失溫危險,在警方協助下,他抱著鬼門關前走一遭的淩韻竹,身裹厚毯,坐上一旁待命的救護車。


    「韻竹,別怕,沒事了,你安全了。」用溫暖厚毯牢牢地包裹住她,撫慰話語不絕於耳,發現她反常的靜默,夏啟謙擔心的輕拍她凍得嘴唇發紫的小臉,試著讓她迴神,「韻竹,韻竹,你還好嗎?我是夏爺爺啊!」


    失焦的渾沌視線逐漸上抬,總算對上他憂心忡忡的關懷臉龐。


    「夏……爺……爺,媽媽……不動了……爸爸好可怕……好可怕……」豆大淚珠失控地溢流而下,由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不難聽出仍殘留心中強烈深刻的驚慌恐懼。


    「別怕,你安全了,沒事了。」夏啟謙不舍的展開雙臂包覆住她悸顫不歇的小小身軀。


    之前曾見過淩韻竹幾次,她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遭逢此一巨變,希望別在性格養成上烙下難以磨滅的缺憾才好。


    救護車響亮急促的鳴笛聲劃破周遭喧鬧,徒留無限欷籲。


    小學畢業後,淩韻竹轉入由夏啟謙擔任理事長的貴族私人國中就讀,恬靜不多話的她總是受到其他同學排擠,一個人形單影隻。


    這天,由於下一節是音樂課,她抱著直笛和課本,準備移動到二樓音樂教室上課。


    誰知才步出教室,踏上階梯第一階,便被人自背後毫無預警一推,一個重心不穩往前撲倒,撞上堅固的大理石台階,首當其衝的細嫩掌心磨破了皮,滲出鮮血,直接撞上階梯的膝蓋也隱隱作痛,看來,肯定會黑青一片。


    「淩韻竹,你想去上音樂課嗎?不準你去,我可不想和你這種殺人兇手的窮小孩一起上課。」


    「對呀!而且她爸爸殺的是她媽媽耶!」


    嘲笑聲此起彼落,一群人圍住了她,遮擋大半陽光。


    不須迴頭,她也知道是以班長為首的同班同學們,個個家勢顯赫的他們,向來看不起她,輕視、捉弄早已是家常便飯。


    「你們在做什麽?」不遠處傳來一陣低喝,有一個穿著運動服,身形高瘦的男同學跑了過來。


    「夏澤垣,你兇什麽?我們又沒對她怎樣。」一群人紛紛退開,站在最前麵的班長壯膽般的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不甘示弱道。


    一來到淩韻竹跟前,夏澤垣即刻長臂一伸將她扶起,仔細檢視她手上的傷口。


    瞬間,他渾身散發肅殺之氣,一抬頭,注滿怒氣的著火黑眸教人不寒而栗。


    「手都受傷了,還叫沒怎樣?我警告你們,如果她身上再因為你們而出現任何一個傷口,我就會在你們身上弄一個一樣的,甚至更大的傷口。記住,我說到做到。」


    眾人鴉雀無聲。姑且不論夏澤垣的爺爺是學校理事長好了,光說他脾氣火爆又會打架這點,在學校便是出了名的,但偏偏他又是全學年成績第一名,所以就算他「偶爾」出點小差池,老師們也頂多念兩句,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


    「還好嗎?我陪你去保健室。」


    點點頭,忍著膝蓋抽痛,淩韻竹一跛一跛的跟著他走。


    發現她連腳都受了傷,夏澤垣迴頭又是一瞪。


    這時,身旁的淩韻竹拉了拉他的衣擺,細語道:「我的手好痛,我們先去保健室。」


    她不希望他再和同學們起衝突,讓爺爺擔心。


    緊抿了下唇,夏澤垣僅留下一句,「下一節課淩韻竹請假。」


    說完,他便改而攙扶著她走向保健室,丟下麵麵相覷的同學們。


    手中端捧置放著初泡陳年普洱茶的銀托盤,一道纖細身影優雅沉穩的走在二樓鋪有柔軟波斯地毯的長長走廊上,朝走廊盡頭的房間前進。


    白皙指節輕扣厚實門板,發出叩叩兩聲悶響。


    得到入內允許後,淩韻竹壓下閃耀光芒的金色手把,推門踏入四周皆被層層書櫃環繞,藏書豐富,宛如圖書館的偌大書房。


    連接露台的落地窗大大地敞開,透著涼意的風兒頑皮的跟隨灑入屋內的和煦陽光偷溜進來,緊纏輕柔窗紗,盡情嬉戲。


    「爺爺,茶泡好了。」


    時間流逝宛如沙漏中的細沙,一點一滴,但絕不停止。


    轉眼之間,來到夏家生活已掠過七百多個日子,就讀國二的淩韻竹秀麗麵容稚氣盡脫,細致五官散發出超脫年齡的成熟知性美。


    「韻竹,謝謝你。」端坐在實木書桌後方的夏啟謙接過淩韻竹貼心遞上的手作陶瓷茶杯,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我還以為你和那臭小子都不在呢!好不容易結束難熬的期中考,怎麽不趁著難得的假日,出去走走,放鬆一下?」夏啟謙輕掀杯蓋,就著杯緣徐徐滑入口腔的茶湯溫潤如珠,口感極佳,不隻茶葉本身品質特優,更是蘊含用心衝泡的好滋味,滿足的微笑緩緩浮現在他刻畫歲月痕跡的睿智麵容上。


    「你泡的茶真是沒話說。」


    即使獲得讚賞,呈現在淩韻竹端秀臉龐的情緒起伏仍舊無太大波瀾,她淡淡的輕啟唇瓣,稍嫌平板的清甜嗓音流泄而出,「王媽感冒才剛好,我想應該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更何況我也不懂足球。」


    夏啟謙口中的臭小子,正是他最疼愛,同時也頭疼不已的寶貝金孫──夏澤垣。五歲時,雙親死於一場車禍,由他親手帶大,爺孫倆感情好到甚至有點沒大沒小,與淩韻竹同學年,但不同班,最近迷上踢足球,正值愛玩的年紀,隻要有球踢,凡事皆可拋諸腦後。


    「我說孩子,別太勉強自己,有時候──」語未畢,夏啟謙略帶滄桑的獨特低沉話音,意外的遭到肆無忌憚的放肆高唿截斷。


    「淩韻竹,你在書房裏嗎?」


    這個時間,夏啟謙總愛在書房來一杯普洱茶。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由半圓形的露台邊緣處探出一道嬌小人影,疑惑的側著頭,「我在。」


    仰起頭,汗流浹背的夏澤垣扯開得意淺笑,揚聲道:「我踢球時不小心衣服破了,你幫我補。」


    淩韻竹尚未搭腔,跟著探出半個身子的夏啟謙不悅的嚴肅斥責道:「你這個臭小子,別把韻竹使喚來使喚去的,給我差不多一點。」


    「爺爺,有什麽關係嘛,她補衣服的技術比王媽好多了。快下來啦,我在搖椅那裏等你。」夏澤垣道出根本算不上約定的話,便逕自跑開,理所當然的態勢,擺明看準她不會拒絕。


    五分鍾後,手拿針線包,淩韻竹果然「依約」來到受白色遮陽棚眷顧的鐵鑄搖椅邊。


    眼前的夏澤垣一臉神秘,雙手背在背後,似乎藏著什麽東西。


    淩韻竹黑白分明的晶透大眼閃著困惑。不是說要補衣服嗎?


    「衣服呢?」


    一語不發,隨著夏澤垣默默的移動臂膀,出現在他厚實大手中的並非是沾有灰塵,待縫補的運動服,而是一朵白中帶抹淡淡粉紅的含苞玫瑰。


    這是「月光石」,她曾在玫瑰圖監上看過不下上百次,那乳白之中纏繞微粉邊緣的協調螺旋一直深深吸引著她。


    而眼前這朵含苞狀態下的嬌豔花朵,恰似羞澀的淑女般風情萬種,更顯迷人。


    「你不是喜歡玫瑰花嗎?我記得這是你最喜歡的品種,我沒認錯吧?」浮現在夏澤垣臉上的複雜神情,夾帶一絲興奮,一點不確定,還有……些許難為情,但在瞳孔深處映上她難得露出的甜美笑容時,全數被跟著飛揚的愉悅所取代,僅餘屬於大男孩的欣喜笑容。


    「沒錯!這是我最喜歡的『月光石』。」


    有一次情人節時,新聞節目做過一個有關稀有玫瑰的專題報導,淩韻竹曾不經意提起,沒想到當時隻是沉默坐在一旁吃水果的夏澤垣竟然記得。可是……


    「你怎麽會有這朵花?」這附近根本沒有花店,更何況他也不像是會上花店買花的人。


    「呃……秘密。」他怎麽可能告訴她,這朵花不久前還長在別人家的花園裏。不安的眸光心虛的閃爍飄移著,夏澤垣顧左右而言他。


    「好熱喔,我要去衝澡。你還在發什麽呆?不快把花放進花瓶裏,到時枯萎了,我可救不了喔!」


    「謝謝你。」


    盡管邁開大步的少年沒有迴頭,隻舉高右手揮了揮,但燒紅的耳根子卻泄漏了他俊秀臉龐上的狀態。


    徐徐微風輕吹過,吹起若有似無的甜蜜情愫……


    淩韻竹動作輕巧地將早餐使用過的碗筷洗淨後放入烘碗機中。夏啟謙對她的唯一要求,便是要她安心的好好讀書,這是在她極力爭取下,好不容易得到的幫忙機會。


    擦乾雙手,她準備出門上學,慈祥親切的管家王媽正好走進寬敞的廚房,一臉無奈的請她幫忙。


    「韻竹,小少爺又忘了帶便當,你順便幫王媽送去給他吧。」


    「好,我知道了。」最近夏澤垣老是忘記「帶便當」這迴事,光是這個禮拜,淩韻竹已為他送了三次便當。


    「我出門了。」將沉甸甸的便當放入淑女車前的置物籃裏,乘著微風,淩韻竹輕踩踏板,徐徐前進。


    「路上小心。」目送擁有穠纖合度曲線的淩韻竹,王媽圓圓的臉上浮現欣慰淺笑。


    當年害羞的小女孩長大了,隻是若她那張漂亮的小臉蛋上能多些笑容,就再好不過了。


    自從三年多年前夏啟謙從醫院帶她迴到這個家,安靜的她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晶亮大眼,卻鮮少出現強烈的情緒起伏。課業閑暇時間,她總是主動幫忙家務,戰戰兢兢做好每件事。她那謹慎不犯錯的仔細態度,看在夏啟謙和王媽等人眼裏,不禁泛起陣陣心酸。


    原本應該被捧在手裏細細嗬護,宛若嬌貴珍珠的乖巧女孩,怎會遇上此等不幸遭遇?


    隻盼老天爺別忘了疼惜她,為她預留美好的未來。


    「夏澤垣!」


    才剛結束球局迴到教室立刻被逮到似的叫住,讓滿身大汗的夏澤垣不禁麵露困惑的表情。


    「上次幫你送便當來的那個女生是不是五班的學藝股長?」


    「你說淩韻竹?對啊,怎麽了?」將仰起頭喝得一滴不剩的運動飲料空瓶,以帥氣一百的投籃姿勢投進資源迴收桶,夏澤垣好奇同學的用意。


    「沒啊,沒什麽,隨便問問。」盡管迴答得雲淡風清,但少年臉孔染上的紅暈似乎不是那麽迴事。


    夏澤垣不著痕跡地斜睨向他,狀似無關痛癢的問道:「幹嘛?你喜歡她?」


    抓抓頭,男孩一時語塞,雙頰加劇的熱辣代他做出迴答。


    「拜托!她有什麽好?像個木頭人一樣麵無表情,個性死板板的,根本不可愛,裝模作樣的態度看了就討厭。」


    似乎因他對淩韻竹的多加批評有所不滿,同學質問的語氣也稍嫌強硬了些,「既然這樣,那你又為什麽常跟她在一起?」


    聞言,夏澤垣愣了一下,旋即擺出一副他也不願意的無奈表情,擺擺手道:「拜托,我巴不得她離我遠點。其實我還真搞不懂爺爺為什麽帶一個外人迴家住,還要我跟她好好相處,要不是可憐她,我根本不想跟她說話。如果我是你,才不會喜歡上她呢!女生還是要會撒嬌比較好──」


    夏澤垣肆無忌憚的批評言論尚未終結,便被既是同班同學,也是夏家園丁李伯長孫的李有為那口無遮攔的大嗓門給打斷。


    「淩韻竹,你呆站在這兒做什麽?啊,我知道了,又是來找夏大少爺的,對不對?」


    「他忘了帶便當,麻煩你轉交給他。」


    不帶抑揚頓挫的輕柔嗓音加入對話,夏澤垣立刻眉心一皺望向門口,但從他的角度看出去正好擋住淩韻竹的表情,僅能看見遞出便當後火速收迴的小手。


    「喂!等一下!」


    夏澤垣慌張的拔腿直追,無奈卻被手拿便當的李有為不識相的擋下。


    「夏大少爺,你的便當。」


    注視著已走遠的纖細背影,夏澤垣「搶」下便當,異常淩厲的複雜目光掃向眼前滿臉笑意的「熱心同學」,咬牙切齒的「鄭重」道謝,「謝、謝、你。」


    上課鍾聲響起,夏澤垣轉身迴到座位上,卻按捺不住頻頻翻湧的焦躁情緒,一整天都心情欠佳的繃著一張撲克臉。


    下雨了嗎?


    淩韻竹抬頭望向蔚藍青空,不明白胸前製服襯衫上的點點水漬從何而來。


    迎向拂麵吹送的微風,臉上頓覺冰涼,一伸手,竟碰觸到滿臉濕意,她這才驚覺那是自己滿溢的淚水順著雙頰曲線直至小巧下巴滴落而下的結果。


    夏澤垣語帶厭煩的低沉嗓音,不斷於腦中迴蕩。


    巴不得她離我遠點……


    她隻是個外人……


    要不是可憐她,我才不想跟她說話……


    由胸口深處蔓延開來的陣陣抽痛,無情的宣告著一個殘酷的事實──


    不自量力的她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而且,他討厭她……


    斜陽西下,任憑暈散著獨特橘紅色光芒的美麗夕陽包裹周身,平常這個時候,淩韻竹早已迴到家,然而今天她卻難得地佇足於空曠的河濱公園。


    凝望著紅似火的炙陽隱沒水麵,一顆心彷佛也跟著沉落河底。


    漲得發疼的腦袋瓜自從早上耳聞夏澤垣那段毫無掩飾的發言後,便亂烘烘的,宛如炸彈肆虐過後,滿目瘡痍。


    原來,他對她所表現的親切與友善,單純隻為一個原因,那就是憐憫。


    她早該猜到的,不是嗎?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夏澤垣,怎可能眷顧她這種無父無母的孤女?


    但為何就是無法磨滅心頭不斷湧出的失落、酸澀……


    「淩韻竹!我總算找到你了!」


    夏澤垣氣急敗壞的低吼聲穿透耳膜,她迴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他滿頭大汗,單手扶住腰側,不停喘氣的焦急姿態。


    「你不是比我早離開學校嗎?不迴家,在這裏做什麽?」


    天曉得當他到她的教室找人,而由她的同班同學口中得知她已先行返家後,他是如何不惜冒著「雙腳打結」的風險,使盡全力踩腳踏車迴家,結果卻依舊沒瞧見她的人影時,心裏有多著急。


    還以為她發生什麽意外,他隨手扔下書包,立刻折返尋找,怕錯過她的蹤跡,沒想到她竟獨自逗留河濱公園,害他緊張得不知死了幾萬個細胞,令他一看到眼前這雙平常看慣了的冷淡瞳眸就有氣,忘了節製力道,猛然一出手便揪緊她白皙的纖細手腕,往河濱公園出口拖。


    「快跟我迴家,站在這裏發呆不冷嗎?」細嫩皮膚的溫度低得嚇人,他真怕她會感冒。


    「我可以自己走。」略顯激動的提高音量,淩韻竹化被動為主動甩開他的箝製,無視他滿臉的困惑,逕自超前他靜止不動的步伐。


    她必須把對他的感情,全數藏入心底深處任何人都無法挖掘的那一塊,否則她會無法繼續待在這個家的。她心中暗下決定,必須與他劃下一道絕不可擅自跨越的高聳藩籬。


    她不想再接受他因憐憫衍生而出的關心,因為那隻會教她越陷越深,無盡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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