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煙花可以有很多地方,汝鴉卻怎麽都沒想到,李旭所謂的好地方竟是在五彩的琉璃廳頂。


    這家夥就是故意欺負她膽子小,要不跑馬,要不就逮著她往高處爬,登高望遠。這麽高,可是會讓人腿軟的啊。


    但是時間一久,腳下的琉璃瓦沒有半點鬆動,滿天星子又近得好像一捉就能到手,底下的風光一覽無遺,汝鴉心裏漸漸拋去了怯意。


    優遊自在的李旭完全不在乎自己華貴的衣袍會不會被弄髒,一上來就躺在屋瓦上頭,好像這兒比皇宮裏麵的高床軟枕還舒服。


    “真的會有煙火?”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像是要應和他的話,先是一個響聲,一串小煙火試水溫般的在夜空中進放,接著,震耳欲聾的巨響炸開,數不清的光芒色彩隨即飛竄,光彩奪目的好像天地都被劈開了。


    金銀紫紅,交織輝映,陸陸續續不斷放射的煙花更多了,最後,同時有五個大天炮綻放成花,在空中持續了半晌才歸於平靜。


    “謝謝你讓我看了這麽漂亮的煙花。”汝鴉沉浸在五光十色的煙火景象中,滿心歡喜。


    “我才要謝你。”李旭站起身,背著光的他,清俊的臉滿是柔情。“因為你,我做了很多這輩子本不可能會做的事情。”


    汝鴉深吸一口氣,覺得這話聽起來像是她很有惹禍的本事,老是要仰賴他來收拾一樣。這種本事一點都不值得誇獎吧?


    凝視著她不知如何反應的小臉,李旭目光迷離,竟微微笑了起來。


    汝鴉看呆了。


    她從來不知道他笑起來這樣動人,眼中似有千言萬語,看得人心都要柔軟起來。


    “再見了,我的愛。”他依依不舍的喃喃說道。


    決定把她埋在心底,裝作毫無妒意,做他們的朋友……也就隻能這樣了不是嗎?


    “七皇子……對不住,我真的不能迴報你什麽……”她的心早就給了別人,拿不迴來了。


    “鴉兒,下來,該迴家了。”


    晁無瑾的聲音適時地傳至上頭,替汝鴉解了圍。


    “呃,我就下去了。”她不能說自己偷盼著他來,但心裏真的小小慶幸他來得剛好。


    “你做什麽慢吞吞的?跳下來!”


    “什麽?我不跳,這麽高,多危險啊!”她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不是可以高來高去的俠女,這麽看得起她,一個跳得不好,是會缺胳臂斷腿的呢。


    “我會接住你,不然要我上去逮你嗎?”


    “不必、不必。”


    不甚有耐心的口氣……這人又在宮中遇到什麽不舒坦的事了?


    “我來吧。”一聲歎息近在耳邊,一臉溫文笑著的李旭靠了過來。


    “我還是爬梯子下去就好。”別害她兩麵不是人了,最近男禍太多,她隻想平靜過自己的小日子。


    不過這樣一來,晁無臻仍是看見了七皇子。


    汝鴉心裏暗暗叫苦,覺得李旭壓根是故意的,故意露臉刺激晁無瑾。男人心,有時比女人還要海底針哪。


    結果,還是晁無瑾上來把她帶下去的。


    “怎麽,你看起來很不高興啊?”落到地麵後,她問他。


    “遇到令人生厭的人。”


    “跟上次是同一個嗎?”


    他瞄了她一眼,遲疑了下,才又開口,“當今皇後,她……是我親生母親。”


    “從小把你送進道觀的那個?”她大吃一驚,問得小心翼翼,這事是他心裏的一個洞,也許一輩子都填補不了。


    “不然你以為我有幾個母親?”無瑾大人發火了,戳她的臉出氣。


    啊,失言失言,可也用不著戳那麽大力吧。“她做了什麽又讓你生氣了?”


    “她想替我做媒。”


    “做媒?這是好事呀,你都過了適婚的年紀,總算她也想到你了。”她避重就輕的想緩和他的怒意,他隻要一提到母親情緒就很不好。


    不會是在大庭廣眾下鬧翻了吧?他沒什麽不敢做的。


    “哪裏好?她連一個母親都做不好了,憑什麽以為她有資格替我決定終身大事?”那人有哪時做過他的母親了?既然不要他,那麽他也不要這樣的母親。


    “別氣了。”汝鴉主動握住他的手,一根根指頭伸進去與之交握。


    看來嫌隙真的很深,但母子反目總是不好,尤其這樣踐踏他母親貴為一國之後的尊嚴好嗎?


    這世間天大地大,帝後權力最大,如果硬著來,隻會給自己找麻煩……


    沒錯,她很膽小,她小小的希望就是身邊的人大家都平安,每個人都好好的,不要有爭吵眼淚。


    “你有我呀。不管怎樣,發生什麽事情,我都會一直在、一直陪著你的,你知道的,我不能沒有你。”


    “是你自己說的,記住了。”怒氣奇異地緩和了,他垂眼看她,眼裏湧著魅惑人心的感情。


    難得她會說出這麽動聽的話,還滿悅耳的,他喜歡。


    “嗯,我說的。”她承諾。


    堅持要三媒六聘、堅持要轟動整個天都的婚禮……到底哪來這麽多堅持?


    汝鴉知道晁無瑾的這些堅持都是為了她,不讓想那些悠悠之口說他們是無媒苟合,也不讓別人有機會說她再嫁,身上背負著汙點,他要用龐大隆重的婚禮來向世人宣告這一切。


    可其實沒有又如何?她早就絕了這門心思,能像現在這樣同他在一起,已經是美夢了。


    晁無瑾說過他本無意婚姻,原來是那麽瀟灑的一個男子,卻為了她甘願被禮俗所拘,她一想就覺得不忍。


    婚禮的籌措瑣碎煩人,有許多東西要買、許多事情要發落,因此晁無瑾幹脆從老家調來人手,交給他們去忙。


    “按理說,我應該把你送迴家鄉去待嫁,但是路途太遠了,我不要見不到你,所以我派人去把嶽父接過來,你說好嗎?”


    “我爹要來?”她驚喜。


    “嗯。”


    “我再嫁……爹會不會不高興?”


    “女兒有人照顧,他有什麽不高興的?不要胡思亂想。”


    “謝謝。”


    “我們就要是夫妻了,夫妻一體,道謝太見外了。”他摸摸她的頭。


    這樣的他好有人性又體貼,讓人心動不已。


    晁無瑾要娶妻的消息放出去以後,出乎意料的,每天上門來送禮的人多到可以用絡繹不絕來形容。


    汝鴉知道他知交滿天下,但這天下人要是把門檻都踏凹了一塊,也實在太驚人了。


    而要當新郎倌的人有著繁重公務在身,除了每天上朝下朝,司天監的職務也不輕鬆。加上皇後並不打算放過他,如此來迴奔波,晚歸又成了家常便飯。


    不過,他寧可晚歸也不在宮中過夜,之前差一點就失去汝鴉的記憶太深刻了,他不冒險。


    況且白天官舍都是從老家裏調來的人手,晚上因為地方窄小,那些仆役隻能睡到附近的客棧去,她住的那個院落一個男子都沒有,他也不放心。


    可即便他想得到的都防範了,卻沒有人知道那把火是怎麽燒起的。


    暗夜烈火,彼時所有的人都睡下了,等到更夫發現,四處的火苗已經融成一片熊熊大火,黑煙四竄,在黑沉的夜裏搗亂著人心。


    駐派的大小官員都跑出來了,還有衣著不整的鄰舍百姓。


    “快救火啊!還呆愣著做什麽?”總算是有人迴過神來,大聲喝道。


    救火,真的是迫在眉睫,天都雖然在各州府都設有消防係統,但所有的設備都放在府衙,等人去知會過再帶人迴來,就是有十間房子也不夠燒。


    可官舍畢竟是朝廷所有,大家仍竭盡全力的滅火,直到最後見火勢已無可挽迴,才改弦易轍,叫人手挖掘房子四周的泥土圍成一道深溝,不讓火勢往其他方蔓延。


    這已經是大家最盡力能做的事了。


    亂成堆的人們一心隻有救火這件事,沒有人聽到馬蹄靠近的聲音,隻見一個人影倏地從馬背飛越下來,然後毫不遲疑的竄進火場。


    他的速度動作之快,無人能擋。


    一盆水剛好潑到半尺外的一名小吏,他慢半拍的叫喊起來,“無瑾大人啊,不能進去啊--”


    燒死幾個小老百姓事小,若葬身火窟的人是無瑾大人,地方宮不隻烏紗帽難保,項上人頭可能也要和他們告別了。這下,隻會吆喝手下做事的官員哪敢再掉以輕心,搶下打火人員手上的水桶,發狠地救起火來了。


    在眾人心急如焚的眼光中,晁無瑾終於黑漆著臉、全身都在冒煙的從半夷為平地的火場中走了出來,他發半焦,衣襟也燒掉了一塊,因為嗆入了過多煙塵而雙眼發紅,可是這些都比不上躺在他懷裏的那個人兒。


    沒有人敢把視線往那裏投過去。


    他木然的走出來,把眼睛始終緊閉的汝鴉放在地上,她的臂彎、手腳,甚至左頰都有燒傷。


    沒有人敢靠近他們,除了沒有燃燒完全的木頭偶爾發出嗶啵聲響,全場鴉雀無聲。


    晁無瑾跪坐在地上,看著汝鴉小扇似的睫毛垂下,毫無動靜。


    他單手撫上她的胸脯,胸口沒了起伏,也沒有唿吸。


    他的手收不迴來,就這樣放在那,喉頭隱隱有股腥甜湧上。


    什麽叫寸寸皆痛?他不知道。


    什麽叫心魂俱裂?他不知道。


    他把腥甜昧強行咽下去,誰知道壓不住的腥味反而帶著心頭血嘔了出來。


    世界,崩毀了。


    李旭光想起那樣趕盡殺絕的手段就感到顫栗。


    放火的兇手很快的被查出來,衙門為了要交差,什麽雷厲風行的方法都使了出來,一片風聲鶴唳下,追到了黃生頭上。


    原來黃生的妻子因妒生恨,又因為被七皇子從宮中驅逐,自尊大為受損,便收買了地痞流氓半夜三更混入官舍,先是用迷煙迷倒所有的人,然後在屋角倒了大量桐油,點燃火勢之後逃之天天,致人於死的企圖昭然若揭。


    抓到了人,州官來問怎麽辦?


    晁無瑾隻有一個字。“死。”


    他狂怒不已,兇狠殘暴的一麵被激發,恨不得把如煙碎屍萬段,恨不得讓黃生九族陪葬。那個男人從前把汝鴉害得手差點殘了,這迴又將她趕盡殺絕,實在不可原諒!


    然後,他進了汝鴉樓。


    汝鴉樓是他名下產業豫因中的一幢小樓,位在天平腳下,原先他準備把汝鴉娶迴來以後,夫妻就住在這裏的,誰知道如今帶迴來的,隻有她的殼子。


    李旭目送晁無瑾進去那道門,他知道晁無瑾精通符藤道法,能通鬼神,但是……這樣真的行得通嗎?


    人死不能複生,這是常理,如果咒文、法術、設術引氣真的能讓那隻小鴉活過來,那麽一向不信鬼神的他願意信。


    跨進門內的晁無瑾並沒有急著做什麽,他蹲到滴洗幹淨的汝鴉身前,從懷裏掏出一把墨黑的櫛子。


    她的樣子跟之前沒有太大的差別,就好像隻是睡了一般。


    “從來都是你替我梳發,這次該換我了是不是?”


    女子不言不語,被燒傷的地方大部分都修複了,隻留下淺淺的疤。


    撩起她一繒柔軟的發放在掌心,他慢慢梳理,幸好大火沒有燒去她太多頭發,焦掉的地方,他都細心為她修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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