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語與青檸離去,未受阻攔,留下絮晚與聽晚,滿目驚疑。


    蘇笙笙微仰起頭,適才晴空萬裏,轉瞬已聚攏一片陰雲。


    她斂迴思緒,直視二人,“祖母賜下毒藥,是欲令我等自擇嗎?”


    二人目光閃躲,迴避之意顯而易見。


    執起兩位姑姑的手,蘇笙笙歎道:“祖母年邁,你二人忍心留她一人獨對風雨?”


    老夫人年近古稀,此刻蘇家風雨飄搖,絮晚與聽晚麵露動容,卻仍猶豫不決。


    蘇笙笙深知她們對祖母的忠心,接過聽晚手中的鶴頂紅,“祖母深意,笙兒明白。但蘇家遇險,應孝字當先,祖母尚需照料,二位應放手。”


    絮晚麵上一凜,與蘇笙笙目光交匯後,毅然起身讓開了路。


    蘇笙笙輕吐一口氣,轉身扶住娘親顫抖的手,“娘,我們走吧。”


    李氏強忍淚水,點了點頭,母女二人快步向前院行去。


    ……


    廳中,祖母、父親與四叔對坐,氣氛沉重。


    大伯父未歸,二伯父早逝,父親雖為國子監學正,實則不過是朝廷權謀的棋子。


    四叔蘇德庸是庶出,平日遊手好閑,今日卻難得在家。


    “你們怎的來了?”目光對上,父親率先開口,“母親不是讓你們留在房中嗎?”


    父親外表隨和,實則缺乏主見,蘇家危難之際,竟隻是幹坐。


    蘇笙笙一掃而過,與娘親行禮後,直言不諱。


    “祖母,可有明旨降下?”


    祖母渾濁的眼,微起波瀾,終歸於平靜:“尚未。”


    那就還有餘地……


    蘇笙笙心中稍定:“笙兒明白祖母意在保全蘇家聲譽,但此法並非上策。”


    “哦?“


    祖母眼中沉靜如古潭,內裏卻深意暗湧,低沉的聲音中,微露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意。


    父親正欲插話,蘇笙笙快速道:“南陵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四姐與裴家的婚事,何不今日操辦?七妹提前數月過門亦無不妥。”


    此言一出,眾皆愕然。


    四叔本還虛浮的兩眼立時聚焦,父親坐立難安,欲言又止。


    然一眾皆知,這或許是唯一出路。


    祖母未語沉吟,似在權衡利弊。


    四叔卻畏縮起來,“多人同時出嫁,恐引朝廷注意……”


    “正因如此,才需明確真相,以便應對。”蘇笙笙恭敬行禮,“還請祖母告知詳情。”


    祖母胸膛起伏間,沉悶氛圍愈濃,令人窒息難當。


    “你祖父的學生冒死傳信,言你祖父觸犯龍威,已被下了死牢。”


    蘇笙笙心頭一顫,看來,局勢比她想的更為嚴峻。


    祖父身為帝師,未有聖旨昭告,竟入死獄,此中緣由,最有可能的便是觸犯了皇權。


    依祖父忠直之性,隻怕是危及到新帝之政。


    娘親更是無法支撐,癱軟在椅。


    “局勢不明,需當機立斷。”蘇笙笙拜道:“請祖母早做打算!”


    堂上寂靜無聲,唯有院中女眷低泣,聲蓋蟬鳴。


    老夫人在絮晚二人的攙扶下,緩慢站起身。


    “聽晚,去四小姐處。絮晚,去七小姐處,秘密行事。”祖母終是開了口,蘇笙笙神色稍緩。


    二人領命而去,堂中眾人神色各異。


    李氏崩潰,掩麵而泣。


    蘇笙笙明白,娘親是為她。


    季家丁憂未歸,她雖有解法,卻難自救。


    這裏皇權至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女子命運多舛,更甚者,要入那幽暗之地。


    這也是祖母未待聖旨,先賜毒藥的原因。


    蘇笙笙握緊瓷瓶,不願深想。


    她抬眸看向祖母:“大嫂有孕,不宜受牽連,不如放她歸家。”


    祖母目光微動,歎道:“取筆墨來。”


    此刻祖母身邊的仆婦都派了出去,蘇笙笙上前,挽袖磨墨。


    從容淡定的舉止,讓老夫人微愣,半晌惋惜道:“難為你了。”


    “蘇家多出一人,恆哥便多一份照料。”蘇笙笙沒有隱瞞。


    祖母搖頭一歎,未在言語,手上快速書寫。


    待祖母寫完,蘇笙笙再拜:“祖母,家中仆從跟隨多年,不如一並遣散。”


    四叔卻跳了起來,“不可,這般動靜,惹怒當今可怎麽好?”


    蘇笙笙接過休書,遞給雲香,示意其速去。


    “仆從不過是換家為仆,並無不同。”待雲香離開後,她才迴道:“多走出一人,就多一份保障。”


    直犯天顏,那是禍連家族的重罪,便是四歲小兒也恐牽累。


    家中女子,誰能走出去,猶未可知。


    “母親,不可啊,再說這樣一來,不是將送信之人無端卷入。”


    說不動祖母,又恐被牽連的蘇德庸,聲音漸顯尖銳。


    院中嘈雜已遠,祖母眼中掙紮翻湧不斷,父親仍一臉茫然,娘親不知何時停了哭泣。


    蘇笙笙深知,新帝立威,祖父出頭,必受其累。


    此刻,每一決定都關乎蘇家存亡。


    且不說,近有數名重臣大將遭斬,女眷皆沒入樂坊營妓。


    遠有被抵做賠金的太後公主,那可是南陵國洗刷不掉的恥辱,更遑論尚有被敵虜獲的二聖。


    哪一個不比這府中的下人尊貴萬分,而她卻在此危急關頭,還去關心下人安危。


    便是祖母亦用看不透的目光射來,“笙丫頭,你怎不為自己某一條出路?”


    蘇笙笙麵色平靜,“若有可能,我更祈願祖母與母親平安。”


    祖父因舊皇之怒貶至此地,方幸免於舊都淪陷之災,這一次直接下獄,終是伴君如伴虎。


    堂內一時沉寂,外院突然傳來紛踏的腳步聲。


    “內侍省奉旨查抄,蘇老夫人及蘇家子孫接旨!”


    聲音高昂,穿透而來,府中霎時一靜。


    幾人肅容相視,皆竭力保持鎮定。


    後蘇笙笙與娘親分列祖母左右,父親與四叔跟上,一同前往迎旨。


    甲胄鮮明的士兵們圍列院中,內侍官手持聖旨,麵無表情地立於中央。


    初始慌亂後,一眾很快在老夫人安排好的仆從引導下,有序走至院落。


    內侍官環顧一圈,露出些許讚許之意。


    就在內侍官即將宣讀聖旨之際,李氏突然失控般衝向內侍官。


    “娘……”


    這一幕令人措手不及,蘇笙笙心中驚震,忙上前想要拉住娘親,卻被娘親猛然推開。


    “我不是你娘,你也不是蘇家人。”語中決絕之色盡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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