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什麽?!你說春雪發燒了?怎麽迴事?”顧長春怒吼,一臉責怪的表情,彷佛一切都是他的錯。


    雖然類似的場景已發生過無數次,雖然杜唯早就習於麵對,但這次,當他注視著坐在輪椅上的老人,他心海不由得起了波瀾。


    要到什麽時候,他才能得到自己親爺爺一句溫暖的言語?什麽時候,他才能得到讚許和認可?


    或許到最後的最後,他一切的努力仍是徒勞。


    他深吸口氣,極力壓抑翻騰的情緒。“我帶她去看過醫生了,醫生說她隻是著涼,多休息,多喝水,燒退了就沒事了。”


    “隻是這樣?”顧長春眉宇緊擰,擒住杜唯的目光仍舊苛刻無比。“說也奇怪,最近春雪好像特別多災多難,上次跟你去巡工地就差點被玻璃砸到,去騎馬就從馬上摔下來,然後現在又感冒發燒。”


    這是在懷疑他?杜唯咬牙。“我不明白董事長的意思。”


    “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顧長春冷笑。“我以為你一向很聰明的啊!難道我看錯人了?”


    “上次的工地意外,調查報告已經出來了,是現場工人疏忽導致的,我已經給予那人適當的懲罰。”


    “哈!你確定是懲罰,不是獎勵?”


    這是在暗示那樁意外是他主使的吧!杜唯不笨,聽得出自己又成為老人譏諷的箭靶,他擰眉不語。


    顧長春狡獪地望他,似是對他陰鬱的反應很是滿意,正欲發話,傭人來敲門。


    “老太爺,晚餐準備好了,請您可以到餐廳用餐了。”


    “呿!我才不去!春雪都生病了,我幹嘛去餐廳對著一群兔崽子吃飯活受罪?”顧長春暴躁地嚷嚷,像個愛耍脾氣的孩子。“把我的飯送過來,我今天要在房裏吃!”


    “是,我知道了,我馬上去準備。”傭人被他不分青紅皂白的咆哮嚇白了臉,慌忙應聲告退。


    確定房內沒其他閑雜人等後,顧長春再度轉向杜唯。“你嫉妒春雪?”


    這話問得太直接,太犀利,逼得杜唯無法裝傻,明知這冷血暴戻的老人是借此折磨自己,他也隻能力持淡定。


    他必須理智,一旦被老人激怒了,他就輸了。


    “……就算意詩在這場繼承人之爭中出了局,我還是寧願把春雪找迴來,也不願意把顧家跟長春集團交給你,你應該很生氣吧?”


    “董事長希望我怎麽迴答?”


    “我要你說實話。”


    “實話就是,我並不嫉妒春雪。”


    “見鬼!”顧長春嘶吼。“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番鬼話?”


    “無論董事長信不信,我都是這句話,我不嫉妒春雪,也一定會遵照董事長的吩咐,將她培養為顧家合宜的繼承人。”


    “你!”顧長春捏握拳頭,氣得渾身發顫。


    即便他再不願意承認,這場言語交鋒,確實是他落了下風,他輸給這個渾小子了。


    他吹胡子瞪眼,隨手抓起拐杖就往外指。“出去!馬上給我滾出去!”


    “是,董事長。”


    “等等,你給我迴來!”


    老人家心意陰晴不定,杜唯才走沒兩步,又不得不旋踵。“請問董事長有何吩咐?”


    “春雪的社交課程應該都上得差不多了吧?下禮拜六,我要在家裏幫她辦個party,介紹她給大家認識。”


    意思是要正式宣布她成為顧家未來的繼承人嗎?


    杜唯胸口一緊,不覺暗暗掐握掌心。“我知道了。”他漠然應聲,不再花費力氣去分辨老人那複雜的眼神。


    他實在厭倦了與自己親爺爺之間的鬥爭,不論他怎麽做,那個獨斷獨行的老人總是不信任他,不肯接受他。


    就因為他是私生子,血統不夠純正嗎?或者是因為至今老人仍認為是他的母親害死了顧家的嫡長子?


    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爺爺對他的恨,都無所謂了,這輩子,他注定擔負起親生父母種下的罪……


    他累了。


    杜唯在屋內徘徊,餐廳傳來飯菜香,他嗅著,卻毫無胃口,又傳來歡聲笑語,他聽著,隻感到疏離。


    在這棟豪宅住了那麽多年,他從來沒有一刻真心覺得自己融入這個家庭,他不屬於這個家,配不上顧家的姓。


    數不清有多少迴,他好想就這麽狠下心來瀟灑走人,但總是不甘也不舍。


    他放不下。


    放不下對這個家的牽掛,放不下父母臨終前的囑咐,也放不下心中那股怨憤的執念。


    或許,等到春雪真正能夠扛起這個家門的那一天,就是他不得不放下的時候了……


    想著,他來到春雪房門前,珠喜剛好端著餐盤走出來。


    “她怎樣?燒退了嗎?”他低聲問。


    珠喜搖頭。“不但沒退,還燒得更厲害了,我看她一直昏睡,根本沒辦法吃東西。”


    “那就別勉強她吃吧,讓她好好睡一覺。”


    “是。”


    珠喜離開後,杜唯在門外遲疑片刻,終於還是輕輕地推開門扉,溜進房裏。


    室內光線幽蒙,隻開了一盞夜燈,杜唯來到床邊,安靜地凝視春雪蒼白的睡顏。


    她睡得很不安穩,額前滲出點點碎汗,身子因高燒失溫而顫栗。杜唯替她拉攏稍微滑下的厚毛毯,順勢在床沿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待在這房裏,待在她身邊,他不認為她會歡迎他,在公司當他向她表明自己是她親表哥時,她神情頓時凝霜。


    之後,她對他態度一直很冷,頗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意味。


    也對,他們是該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畢竟他們是表兄妹,不該突破那道禁忌的界線。


    他因一時意亂情迷吻了她,已是差點鑄成大錯。


    杜唯苦澀地尋思,剛站起身,春雪忽地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唇畔逸出模糊的夢囈。


    “不要丟下我,拜托,別丟下我……”


    她說什麽?


    他一凜,不禁定神看她,她依然緊閉著眼,唇瓣微顫。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她在夢魘裏,無助地一再懇求。


    他不曉得她夢到了什麽,但那肯定是個令人哀傷的夢,因為她的眉宇滿蘊憂愁。


    是誰拋棄了她?是誰舍得丟下如此寂寞哀婉的她?


    杜唯心弦震顫,思緒如潮,他重新落坐,堅定地伸出手,握住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


    燒退了,可是頭還是很痛。


    當春雪從昏沉的夢中醒來時,已是隔天早晨,窗外天色蒙蒙亮,晨曦射穿厚重的雲層,灑進屋內。


    看來今天不是個好天氣,也許晚點會下雨吧!


    在床上呆坐片刻後,春雪恍惚地下床,恍惚地走進浴室刷牙洗臉,然後站在蓮蓬頭下,讓熱騰騰的水柱不斷衝刷全身,刺痛敏感的肌膚。


    終於,她覺得舒服多了,神誌也清醒些。


    她吹幹頭發,換上一套春櫻色的套裝,氣色也因而顯出幾分粉嫩。


    珠喜敲門進房,見她已梳洗完畢,大吃一驚。“春雪小姐,你這麽早就醒了?”


    “嗯。”


    “燒退了嗎?”


    “退了。”


    “那就好。”珠喜欣慰地推推眼鏡。“我得打電話告訴唯少爺一聲。”


    她聞言,怔了怔。“為什麽要告訴他?”


    “他吩咐的,說小姐的情況要隨時向他報告。”


    這算是關心她嗎?春雪迷蒙地尋思,若是在昨日以前,她聽到杜唯如此關懷自己,該是會感到喜悅的,但如今,她隻覺得一陣寂寥。


    他喜歡她,關心她,又如何?


    當他在她麵前坦承身分時,就注定了兩人不可能成為盟友,他不會是她最親密的夥伴,反而是最強力的競爭對手。


    因為他是這個家的長子嫡孫,他才是真正最有資格繼承家業的人。


    如果她還期盼著有朝一日成為顧長春欽定的繼承人,那他就是她最必須小心防範的敵人。


    他是敵人,不是戀人……


    思及此,春雪驀地心神一凜。


    她在想什麽?即便杜唯不是表哥,她也不該想著能跟他談一場戀愛,愛情之於她,向來就是無用之物,不是嗎?


    她不需要愛,唯有金錢,才能保障她的未來。


    她隻要錢……


    春雪對鏡理妝,綰起如墨的秀發。


    “其他人都已經用過早餐了,小姐要我把餐點端進房間來嗎?”珠喜問。


    “不用了,我吃不下。”春雪搖頭,由鏡中望向珠喜,凝思兩秒,忽問:“我表妹呢?她在家嗎?”


    “我剛經過琴房,意詩小姐好像在彈鋼琴。”


    春雪聞言,點點頭,離開臥室,來到位於二樓的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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