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鱗手上力氣大,卻不敢使,隻將小哥兒擁在懷裏,貼在心口子,他盡乎哀求地道:“小墨,那時候天雷將我魂魄打穿了,叫你去渡頭的……是另一道魂。”


    捶打在後背的拳頭倏然停了,王墨瞪著他,眼眶子通紅:“另一道魂便不是你了嗎?不都是你嗎!你少騙我!”


    玄鱗一下哽住了。


    是他,不管是人魂還是妖魂,都是他魂魄裏的一部分。


    他垂下頭,倉皇地笑了起來,久久說不出話兒。


    王墨當他是默認了,胸脯子起起伏伏,眼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


    他手撐在地上,就要往下頭爬,才側過身,就又被玄鱗抱進了懷裏。


    王墨吼起來:“你放開我!我不要你!”


    聞言,玄鱗眉心皺得死緊,艱澀道:“不要我?”


    “不要!”王墨伸手抹了把臉,“我不和你過了!再不和你過了!”


    玄鱗隻覺得心都要碎開了,他唇邊抖起來,好半晌,才沉沉唿出口氣:“成,不要我,那咱將腿治了成嗎?”


    王墨一愣,腿……


    他垂著頭不說話兒,玄鱗便也不開口,沉默地等著他迴答。


    屋子裏好靜好靜,隻有狗子嗚嗚唧唧的哼鳴,和院子裏蕭瑟的風聲,又遠又近。


    王墨搖了搖頭:“不治了。”


    “為什麽不治了?”玄鱗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軟聲問道,“是怕疼?還是怕治不好?”


    王墨抿了抿唇,緩緩開了口:“我不想受你的情,一點兒都不想。”


    玄鱗隻感覺好疼好疼,比天火燒傷鱗片,比躺在吳家的那三年,還疼。


    他痛苦地唿出口氣:“小墨,何必用我的錯傷害你自己。”


    見小哥兒不說話兒,玄鱗啞聲開了口:“就算是恨我,那孫婆子你不想見了嗎?她年紀大了,明年就迴老家了。還有後院兒那個聞笙,他也不在吳家了。”


    “不在吳家了?”


    玄鱗就知道王墨在乎,他和後院兒那個好得親兄弟似的,成日裏湊在一塊兒比和他都親。


    他心裏頭計較,又不敢表現出來,咽了口唾沫壓住了滿喉滿口的酸,哄著人道:“還有你阿姐,你過得不好,她咋辦啊?”


    王墨抿緊唇,可唇齒都在顫抖,止也止不住,眼淚順著臉頰滾下來,糊了滿臉。


    玄鱗想伸手給他擦眼淚,可手才湊到王墨的臉邊,就被小哥兒一巴掌打開了,他聲嘶力竭地吼道:“放開我,我要迴我那兒!”


    玄鱗慌地再不敢攔:“好好,你別氣,別氣……”


    王墨不要玄鱗碰,兩手並用的爬下漢子的腿,手肘撐著地,難堪地往外頭爬。


    玄鱗瞧著他那副模樣,心裏疼死了,想幫又不敢,無措地伸出手又收迴,滿眼不忍。


    不知道多久,王墨終於爬到了門口子,前頭是一道可高可高的門檻。


    玄鱗站在邊上,伸出手:“小墨,我抱你過……”


    “不用。”王墨沒有看他,咽了口唾沫,啞聲道,“沒有你的一年零三個月,我就是這麽過來的。”


    小手扒住門檻,手臂使勁兒,大半個身子費力地爬了過去。


    慢慢的,是屁股、是腿,就聽“咚”的一聲悶響,整個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王墨像是摔多了,又像是在逞強,竟是一聲不吭。


    他咬著牙,緩緩坐起了身。


    玄鱗忙將門外頭的板車拿了過來,放到王墨身前,伸手幫他扶穩了。


    王墨手扒著門框子,臉色憋得通紅,爬上了車板子。


    車輪滾動,碾在土麵上吱呀呀的響。


    狗子見狀,“嗚汪”一聲,抬腿追了上去。


    已經辰時末了,鄉裏鄉親早都起了,正忙著幹活兒。


    日頭正盛,三三兩兩的婆子坐在家門口子的空地上擇菜,咋咋脆響裏是東家長西家短的閑話兒。


    說到羞臊人的,又難為情,又忍不住說,便心照不宣的擠眉弄眼。


    忽然,就聽見一陣車輪響。


    幾人齊齊轉頭看過去,就見隻土黃的狗子先打門裏跑了出來,不多會兒王墨也坐著板車行了出來。


    婆子們正想打聲招唿,就瞧著那頂頂金貴的玄家公子,正亦步亦趨地跟在小哥兒後頭。


    婆子們一愣,忙瞪圓了眼睛瞧那大門,好半晌,倒吸了口子氣,這、這一大早,咋打漢子家裏出來了。


    婆子們收了口,齊齊垂下頭,一時間,隻有擇菜聲咋咋的響。


    王墨迴了屋,正想關大門,一隻手卻伸了過來,將門抵住了。


    王墨仰頭瞪向玄鱗:“你要幹啥!”


    “我能坐院子裏瞧你嗎?不說話,也不吵著你。”


    “不能!”


    玄鱗抿了抿唇,難忍地歎了口氣,緩緩收迴了手。


    大門“砰”的一下關了起來,的插門聲剛起,卻驀地停下了。


    不多會兒,小哥兒打開一道縫,氣乎乎地瞪著人:“玄公子,我有話兒問你。”


    玄鱗一聽,忙道:“那我進去說。”


    王墨皺緊眉頭,想著外頭婆子可多,被聽見了是不咋好,可這漢子進他院兒,更不咋好。


    他糾結著還沒答話兒,那漢子已經閃身進了門。


    王墨重重唿出口氣:“我、我問你,前幾個夜裏,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玄鱗瞧著他,一雙眼又深又沉,“我翻牆進的,你夜裏不關門。”


    王墨急得臉色通紅,手緊緊攥成拳頭:“你你!你咋能進我屋!”


    玄鱗瞧著他:“你是我夫郎,我為什麽不能進。”


    王墨氣得喉嚨口子發緊,他喘了兩口子氣:“那隔壁、隔壁的李家……”


    “二百兩,五石細米,他自願搬走的。”


    “玄鱗!你別欺人太甚!”


    “砰”的一聲大響,玄鱗又被關在了門外頭。


    玄鱗沉沉歎了口氣,撩開長衫下擺,門神似的席地坐在了王墨家的大門口子。


    日頭緩緩爬到了天正中,又打天正中落進了遠山那頭。


    初冬的天地一片蒼,晚霞滿天,暮色四合,咕嘎聲陣陣,寒鴉飛入長天裏。


    大門口子,玄鱗動也不動,就這麽枯坐著,臉色白得嚇人。


    他胸膛傷得太重了,血不住地往下淌,染透了衣裳,滴在土麵上,洇了一片。


    他逞強和王墨說著一點兒都不疼,其實冷汗早自背脊一溜溜的往下滾了。


    第六十九章


    打晌午到晡時末, 王墨就坐在炕頭子上一言不發,他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爺, 咋就換了人了。


    記憶裏瘦到脫相的臉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張頂俊頂俊的容顏;熟悉的聲音也不見了,變作了又低又沉好聽卻陌生的嗓子。


    明明啥都不一樣了,咋可能是爺呢。


    可那漢子說的話, 又隻有他和爺才知曉,不會錯的……


    王墨心裏頭難受,狗子都瞧出來了。


    乖巧地趴在王墨懷裏, 毛腦瓜枕著人腿,瑪瑙似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


    王墨伸手摸著狗子的圓腦瓜, 聲音輕輕, 他道:“地蛋兒,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爺了。”


    狗子動了動耳朵,軟乎乎的嗚唧了一聲。


    王墨愣了神,眼裏起淚, 轉而卻笑了起來,那表情又苦又難看。


    他喉嚨口子發堵,哽咽著道:“對不住啊地蛋兒, 之前對你這麽兇。”


    狗子歪個毛腦瓜, 自小哥兒懷裏爬起來,用濕漉漉的黑鼻頭一下一下地蹭他的臉。


    王墨被蹭得發癢, 忍不住親了親狗子的毛腦瓜。


    誤會解開了,一人一狗又成了天下第一好。


    王墨瞧了眼外頭, 天色已經很沉了,他心裏頭有事兒, 覺不出餓,可狗子得吃飯,他將狗子抱到炕上:“餓不?給你做飯去。”


    地蛋兒一聽,尾巴搖得可是歡實。


    輪車嘎吱嘎吱的響,王墨打屋裏頭出來,往灶堂子行去。


    這時辰,鄉裏鄉親的都在做晚飯,煙囪裏冒起白煙,炊煙嫋嫋,盤旋輕起。


    香味順著風緩緩飄了過來,一股子煙火氣。


    王墨正要進灶堂,就聽外頭響起一陣急促的拍門聲。


    他想該又是那漢子,理也不願理,卻聽道老嗓子慌裏慌張地喊了起來:“墨哥兒!墨哥兒你快出來呀!”


    王墨一愣,就見狗子疾箭似的竄了出去,它立在大門口,挺著胸脯子,卻是沒叫。


    不多會兒,王墨扒著地行了過來,門閂被緩緩抽開,打開門,正見個婆子立在門口,一張臉皺皺巴巴,很是焦躁。


    王墨雖不咋出門,可街坊鄰裏還算熟,他皺緊眉頭,狐疑問道:“嬸子,出啥事兒了呀?”


    劉婆子住在王墨家東邊,隔個兩戶,家裏大白貓跑外頭撩架,到了傍晚還不迴,她出去找貓,路過王墨家,正瞧著個漢子倒在他家門口子。


    婆子伸出手,慌亂地指了下地,聲音打起顫:“墨哥兒,這人、這人倒你家門口子了,是不是死了啊!”


    她咽了口唾沫,壯著膽子躬腰湊近些,細細瞧了好半晌,啪地拍了把腿:“天爺,這可是那個玄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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